夜色深沉,月凉如水,摆放着两个大石狮子的朱门前,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门前悬挂的两个大红灯笼里火苗不断跳跃着,映得进进出出的人一片喜气洋洋,甚至连忙碌着把红毯从门外铺进院内的小厮的衣服上都装饰性地印了两朵花。
院内已是张灯结彩,没剩多少叶子的树枝上也跟着挂了些红布条,几个仆妇端着热水在屋门口进进出出,不知道想要忙活些什么,直到屋里两个丫鬟喊了嗓子“香烛不够了”,在院里走走串串不知道干些什么的仆妇才忙不迭地跑进屋内,跟着搭桌点蜡,然后把大厅中央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墙壁上自然少不了大红喜字,而最中间的对联更是贴的方方正正:上联“金龙彩凤成佳偶”,下联“明珠碧玉结良缘”,横批“龙凤呈祥”,几个丫鬟在不远处歪着头左看看,右望望,终于确定这次真的贴齐整了之后,便立刻过来了两个仆妇,咬着耳朵商量要不要在浴桶周围摆上两个美人屏风。
一个丫鬟端着一盘花生莲子,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左绕右绕地出了大厅。进了里屋,推开房门,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高挑美女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是明日的新娘子李雪晨又是何人?
而正在角落里蹲着翻找头饰的程祎瑶看见丫鬟进来,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到门口将那盘花生莲子接了过来,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李雪晨瞄了门口一眼,转向程祎瑶问道,“外面的人还是那么多?”
程祎瑶听到发问,忙把房门推开一条缝,睁大眼睛往外面瞅了瞅,活像个想要偷东西的笨贼。
“比刚才少多了。”,程祎瑶舒口气,转过身来倚在了门框上,“我也是第一次操办婚事,没想到那么麻烦,原来活计竟也是干不完的。”
李雪晨没理程祎瑶的话茬,只是走到窗边,向外面瞄了几眼,舒口气道,“院子里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祎瑶,今晚你不用忙活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不用了!”,程祎瑶摆摆手,像个小兔子似的跳到了李雪晨身边,“回去我也是睡不着的,今日姐姐成亲,我心中一样高兴,总要看着姐姐走完这一程的!”
李雪晨看着程祎瑶这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抚了抚她的头,“知道啦知道啦,不过现在确实也没什么事了,你现在就回自己屋子里老实呆着,不要胡乱走动,明日可还有你忙的呢!”
“姐姐说的也是!”,程祎瑶侧首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先帮姐姐换上喜袍吧,这可是我亲手缝制的,好不好看,总归是一份心意。”
李雪晨低头绞着手指,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可看到程祎瑶这副尽心尽力的样子,本想出言拒绝的她便点头称是,依言坐到了镜前。
好在睡前不用戴头饰,妆又是刚刚卸了的,因此只换一套喜袍倒也简单,谁知看起来本就随意的一件事却突然间出了意外。
“啊,姐姐,实在抱歉,这件尺寸是小的…”,程祎瑶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忙红着脸把手中的喜袍塞到了别处,然后慌手慌脚地从同一个箱子里拿出了另一件喜袍,“这件尺寸是好的,都怪我…怪我太粗心大意…”
“没关系的,妹妹的心意我已经领受了…”,李雪晨本就不甚在意,此时见程祎瑶七手八脚地帮自己撤换喜服,愈发觉得她纯真可爱,“其实这些本不该让你操心,可…靖哥哥的苦心,你不久就会明白的。”
“嗯?”,程祎瑶眉头微蹙,不知李雪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要说自己心中毫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不过她一直尽力让自己忘却,因此便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我说过了,姐姐出嫁,便…便同我自己的喜事一样开心的…”
李雪晨听程祎瑶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哽咽,刚想安慰两句,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一般,凝噎无语片刻,李雪晨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喜袍已经换好了,大红的对襟长袖衫,绛纱袍层层遮盖的襦裙,就连发上簪的金翠花钿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插上了,腰肢轻摆,端庄大方,光彩照人。
“妹妹,谢谢你!”,李雪晨紧握住程祎瑶的手,“你放心,总有一天,我和靖哥哥会还你一场真正的婚礼!不过现在,你要听清并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马上回房间,哪里也不要去,旁人一个也不要见,我今晚会去找你!”
程祎瑶隐约觉得李雪晨今晚有些不寻常,不过此时她心思控制不住地有些烦乱,因之便点头称是,不再过多询问了。
李雪晨见程祎瑶心不在焉地拿起那套尺寸较小的喜袍,连走出去的脚步都有些跌跌撞撞,心中不禁一阵泛酸: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其实不该承受那么多的,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再也回不得头了,但话说回来,在这个乱世,谁又是容易的呢?
伫立片刻,听闻程祎瑶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李雪晨长舒一口气,迅速从里面锁上房门,脱下了身上的凤冠霞帔。
屋外和院子里的喧闹声已经越来越小,李雪晨警惕地把窗子打开一条缝,看着人群已经渐渐散去,随即迅速关上窗户,换上了压在箱子下面的夜行衣。
宽肥的布料,紧贴腕部的袖口,一身玄色的李雪晨看起来顷刻间便像换了一种味道,不过她此时倒也来不及欣赏自己这一番变化,只是动作熟练地打开窗户,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跳了出去,瞬间便湮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厢李雪晨刚出屋子,那边程祎瑶便进了房间,月色入户,梳妆台面半明半暗,夜风微凉,床头帐幔微微轻扬,还是一样的景致,还是不变的装饰,与李雪晨那边的热闹喜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几仍是一尘不染,可偏偏这时几片红色的鞭炮碎屑飘了进来,散落其上。惹了尘埃,牵了凡心,一时间竟让程祎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失神片刻,程祎瑶静默地坐到了妆台镜前,怎会有种憔悴的恍惚?双手情不自禁地在拿回来的喜袍上面摩挲,月光在指缝间不住地跳跃,泪珠闪现,一片晶莹,被叠的四四方方的凤冠霞帔终于伸展开来,现出了它应有的模样。
藕臂轻展,腰肢慢舒,谁说喜袍的尺寸小了?丹朱绛唇,凤头钗落,月光会意地移向屋内,留出一片亮堂,微风乍起,秀发轻扬,眼前不又是一个活脱脱的俏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