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老来得女的缘故吧,贺昆榈夫妇对独女贺沂一向是宠溺的,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凡是女儿提出的,哪怕是上九天揽月,夫妻二人也会拼尽全力去办到。可这一切,却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变了,一封诏书与一道圣旨,改变了一切。
贺沂至今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不愿举家搬往京城,阿爹又是怎么第一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自己的哀求。最后,无处诉说心中委屈的她,不顾阿爹的告诫,将上京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晖哥哥与露姐姐。阿爹瞧见朝氏兄妹出现在上京队伍中时,那瞬间黑下的表情,似乎仍在眼前。
后来她才晓得,阿爹是因为清楚,如若大姑知晓了此事,非但不会归京,反倒会将贺昆榈与贺昆槿活着的痕迹清理个干干净净,他这才拦下了那封圣旨和与之相关一切消息,为了所谓的“皇家正统”,为了他那皇帝弟弟,带着一家人走向了那条注定满是荆棘的路。可自己却阴差阳错地将阿爹百般隐瞒之事,告诉了大姑的一双儿女。
却……也多亏了有此一举。
毕竟,当时在看到朝氏兄妹二人后满心懊恼的贺昆榈,又怎会晓得,正是这两个意外到来的与女儿情同亲人的童年玩伴,保住了女儿的命。
一夜之间,贺沂的人生天翻地覆,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身负家仇国恨的流亡公主。当年,年纪小小的她,一度没能走出这人生重创,父母走后,晖哥哥与露姐姐重伤后,她将自己锁在了剑宗的偏僻小木屋里,谁也不见,不吃不喝,只是任由眼泪狂流,流到再也流不出。
一脚踹开了这扇门的,是缠着满身纱布只留了双眼睛在外头的晖哥哥。后来,贺沂才晓得,秦晖是一睁眼,在确认朝露无事只是失血过多尚未苏醒后,就不顾重伤地冲来了自己房间的。
贺沂清晰地记得,踹开了门的晖哥哥是一步一喘地走进来的。可当时心神混乱的她却并未注意到,而是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拾起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往晖哥哥的身上砸了去。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雪夜,而晖哥哥是持刀屠了自己全家的黑衣人。
“不要啊……滚啊……阿爹阿娘……家……家没了……都没了……丢下我……一个人……”对于她的疯狂,晖哥哥既没有制止也没有贸然靠近。他就那样在距离贺沂三四步处站着,等着,等到她叫累了,哭累了,才慢慢地走向前,将她搂在了怀里。
“傻哭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他说。
“不……你们……我……”她摇着头。
也就是在那时,在贺沂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晖哥哥从他自己的额头上抽出了那一缕银白色的条状光芒。那个光,很美,很亮,它照亮了漆黑的小木屋,更是成为了贺沂的世界中本已失去的光亮。
“喜欢不?”
“嗯。”当时还什么都不明白的贺沂,傻傻地点了点头。
“喜欢,那就送你。”
当时什么都还不明白的贺沂,接下了这个贵重的礼物。
后来,等到那银白光芒进入她的额头,等到她因那光亮而昏睡了三天三夜,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贺沂才知道,那是幻灵羽,是晖哥哥的灵羽。
而直至三年前,贺沂才意外发现,灵族将灵羽给予他人,除了建立师徒关系外,还有一种情况,那便是……
定情信物。
想到这儿,额头上的灵羽竟自个儿闪起了银白色的光。醉醺醺的贺沂摸着额头上的光点,傻傻地笑了。
晖哥哥那算是趁人之危吗?
晖哥哥,露姐姐,他们是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不是皇家血脉间的那种利益亲人,也不是自己与冷瞳间那种陌生的亲人,而是真正的,胜过血缘的,至亲。
那日,于杉树下,再一次瞧见重伤的露姐姐时,贺沂的哭,并不是假的。那时的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八年前,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姐姐为自己受伤的十岁贺沂……
深吸一口气,贺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挪到窗边,试图让屋外的冷风将自己从醉意中吹醒,可窗外的点点白色,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又是雪。看来这日子,当真与雪有缘呐。贺沂在心底苦笑着。
可就在这时,恍恍惚惚中,她却看见空中的雪花组成了什么形状。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形状并未消失。鬼使神差地,贺沂笨手笨脚地翻出了窗外,伸手向那组成未知形状的雪花摸了去。可雪花却像是有着灵性,竟在手即将触及的刹那散开,铺在地上,形成了一条与旁边的积雪颜色不同的银白道路。
银白色的光芒,银白色的道路。
贺沂心头一跳,抬脚走了上去。
她就那样毫无顾忌地走着,似乎并未意识到,那些本应在平王贺宇澎的安排下,明里暗里守在驿站四周的侍卫,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她走着走着,走出小院,走出驿站,走入山林,银白色的路,好似永无止境。可她却丝毫不着急,她甚至享受着这种过程,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因为,她熟悉着这银白色的光,她熟悉着这股灵力。
当时皇帝叔叔的一道圣旨,使得随平王归京之事来得突然,无人前来送行,对此,要说贺沂不失望,那定是假的。可如今的贺沂却也早已不是以前那任性而单纯的她了,她清楚事与事间的种种牵扯,她明白,在现今形势下,无论以何种身份,秦晖与朝露都不便于众目睽睽中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