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半江楼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可以说让她既痛苦又欢喜。
但不论痛苦还是欢喜,她都必须承认,这个人让她和白莫寅的命运开始产生了无法避免的交集。那之后,她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的生活。
每一次他途径洛阳时,她就会在半江楼的房内备好酒菜等候他,她的生活极为讲究,无论吃穿,从来都是珍品。为他准备的东西,更是无可挑剔,这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她的聪慧和善解人意,才是她最大的筹码。
但凡有事前往洛阳,他常常都会来半江楼小坐,虽然从来不会向她吐露心声,但至少,他不介意她知道自己的行踪。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们会这样过一辈子。她就像那无数的红尘女子,捻好青灯望着窗外,痴痴等候心中的那个人归来,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只不过,她等待的地方,却不能称之为家。
她想,且不说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她既然不能给他一个家,便不能奢望他会给予自己一生的承诺。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他们终究无法为彼此飞蛾扑火般地付出。
她做不到,而白莫寅更不会。
对她而言,远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但这并不能缓解她心中的哀愁,这真是一个魔咒。深爱上一个人,却从不可得,明明触手可及却好似永远远在天边。更要命的是,她甚至都不敢主动踏出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命运越走越远。
三个月前白连城逝世后,这种感觉达到了极致。
那时,他去武当山住了一段时间。她听说之后,独自打马去找他,在大雪纷飞的冬季,陪着他坐在廊檐下看雪。月如冰盘,枯松上压着厚厚的积雪,他的侧脸在白雪和月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种近乎空洞的意味。
武当山确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地方。她特地叫人买了雪狐裘衣带上山来,自己披了一件,又将另一件披到了他的身上,这才遣人到半江楼送信,自己却留下来陪着他。
他心情很不好,她知道,事实上,自从西域归来,有很多微妙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不敢问他原因。
“这雪怕是好长时间都停不了了。”她和他并肩站在房檐下,轻声叹息,视线投向远处,依稀能看见山下偶有人影。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淑娘带自己去白马寺烧香祈福的画面。
也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冻红了脸,一边搓着手一边替淑娘将香火拿出来。
站起身的一瞬间,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儿。牵着贵妇人的手,穿着崭新的雪狐衫,红润的小脸儿,手里捧着个盒子,里面是各种精致的糕点,她时不时地拿出一个塞进嘴里,寺院里收养的小孩子们躲在廊柱后偷偷的看着,穿着破旧的棉衣,眼中尽是好奇和艳羡,小女孩骄傲地扬起脸,毫不理会。
淑娘见她走神,有些不悦地轻斥了她一声,她立马将香火递给淑娘,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而方才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却开始拉着那贵妇人吵闹了。
“娘,哥哥怎么还不过来。”
“别闹了,乖,等娘拜完了菩萨——”
“不要嘛。”小姑娘哭闹着撒起娇来,“这里真没意思,让哥哥带我去后山玩好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贵妇人的衣袖,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贵妇人无奈地站起身,被小姑娘牵着朝外走,然后听得那贵妇人喊道:“子非,你在外面做什么,快过来,带妹妹去后山逛逛。”
小姑娘继续嘟囔道:“外面有卖小兔子的,我想买一个回去养。”
贵妇人宠溺地笑着:“好,等会儿让哥哥给你买。”
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她隐约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的少年出现,纤瘦的身影,面容在雪光下模糊不清,他招招手,小女孩便高兴地跑过去,牵着他消失在人群里。
她觉得胸口莫名一阵疼痛。那样的女孩子,拥有了她所渴望的一切。温暖的家庭,亲人的宠溺,明澈而幸福的眼神。所以在她能够挣钱养活自己的时候,她总会用那些钱给自己买最好的一切。
既然没有亲人疼爱自己,她只有自己疼爱自己。
大雪依旧,月华浅白。白莫寅缓缓起身,独自站到树下,伸出手,雪花飘落在他的掌心,又瞬间融化。她趴在房檐下的栏杆处望着他,如同望着一副定格的画,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隐约中,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提到了御景山庄,紫云宫,联姻云云。
醒来时,眼前一片茫茫雪景,唯独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怅然若失。
她坐在廊檐下,一个人抬起头望着漫天的雪花,缓缓站起身,停在树下。想象着他之前的样子,伸出藏于袖中的手,她的手掌白皙而细腻,过了好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她的身体似乎渐渐忘记了曾经受过的苦难。片片雪花落入掌心,轻柔的触感,让她心生细微的悸动。
她试图去体会他曾有的心境,一个人在大雪中,站了一天,直至夜色降临,心中宁静而哀伤。她如此费心去追寻一个人的足迹,去迎合他,去体谅他,却始终未曾得到他真正的青睐。
大千世界,红尘滚滚,任你如何出色妩媚,玩弄世人,总有那么一件事,是你无能为力的。
这真是毫无办法,她在心里深深叹息。
山上的小弟子过来扫雪,发出“刷刷”的声音,槿月恍若未闻。那弟子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轻声劝道:“姑娘,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去屋里歇着吧。”
槿月闻声转过脸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个年少的小弟子如同青涩的果实一样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事,却明显更加慌乱,离去时,依旧未曾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