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无常,天意常弄人。即便是常被玩弄于鼓掌间的人,也一样无法预料下一秒,它又会开怎样的玩笑。
她曾经挽留,她拼命祈求过的,此刻,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就命定般地出现在她面前。
明台……
他就停在那些川流而去的部队里,向这边望来。
他也看到她了。
离得不算近,她看不清明台的表情。可她又怎会认错。那些反方向去的人流如同倒叙的时间,强势而霸道,胁迫着她回到从前。
她是他的生死搭档,她是他的半条命‐‐
无法忘却,又鲜血淋漓的,曾经。
他们立在一处小丘之上,脚下,便是行进的队伍。这一支本没有北归的打算。若不是佛爷的人来得及时,这支人数不多的部队现在已经只是纸上的一串番号,尘封在别人的记忆里。
明台在执行什么任务?他又见了什么人?明台没有说,于曼丽也没有问。无关其他,她是不能知道他的任务的。
她只知道明台是为了隐蔽起见,暂时跟着这支队伍的。
张瑞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甚至还用铁缸子端了两杯茶来。递了一杯给明台,剩下的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又甚是贴心地离开,将时间留给两个人。
早已不作他想了吧。
若非种种,他们也不会有机会重逢。明台是瘦了些的,身上是与旁人无异的半旧灰军装,绑了腿,正满不在意地与她坐在土丘之上,哪里还找得到上海明家的少爷样子。
她记得的明台,是精致,甚至有些挑剔的。军校的时候,他就最不喜这种邋遢、不修边幅的人。她清楚记得他说,我明台,从不要别人用过的‐‐
于曼丽看着此刻身边的人,想,时间果然会改变很多事。她是真的离开很久了,久到此刻突然记不起明台原来的样子,记忆中,他的样子。
终究,不复,曾经。
或许,这并不是一场值得期待的重逢。
他们心平气和地坐着,聊一聊近况,就如一对不太熟悉的熟人,找不到更多话题。可是,他们曾经,明明那样亲密无间过,他们曾,同生共死。
或许,她从不曾真正了解明台。
那时,她不懂他的迷茫,他的痛苦,也不懂他的信仰。或许,不是不懂,而是从未想过去懂。她做的,只是不顾一切,想要抓紧他,拼命地抓紧。她的爱,盲目的,迫人窒息吧。
于曼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淡淡土色,寡淡地飘着几片茶叶。她未见过佛爷饮茶。即便是在长沙的府里,他手边的也从来只是一杯清水。
是缴获的吧。
她想。
在这种时候能有这样的东西,也算难得。只是,这样世道,人人自危,何来逸致烹茶。日本人又哪里懂得博大茶道,自然品不出好东西。她想,这茶便如这场重逢,一般的讽刺而又不合时宜。
&ldo;锦云还好么,北平也不太平吧。&rdo;
于曼丽的话太过平静,仿佛只是偶尔未见的友人,寒暄起来,普通,疏离。
可他们明明并非泛泛。
明台顿了顿,道,&ldo;锦云半年前……走了,我们……&rdo;
我们没有在一起。
他终归没能说出口。
又说什么呢?说他在城楼上那一天不但丢了半条命,还丢了整颗心?说他并非全无感觉,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她的过往,才刻意疏远?说他是早有预感自己一旦靠近定会沉沦,才对她的好视而不见,拼命告诫自己程锦云才是良配?还是说他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有多幼稚?
再不成熟也终究长大了,不复初时天真。
他说不出口,又有什么必要说出口呢。不过是摔碎了她的那颗,将自己的还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