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我曾问过医生情况,医生说是急性肝衰竭外加脑内出血。说实话这一路我只有两个想法:一是估计活不下来了;二是如果万一能活,我手里还有几个钱?后续治疗费用肯定是像流水一样……
我问黄狗子:&ldo;你手里还有多少钱,能不能借我十几二十万?&rdo;
黄狗子抬起头目光如炬:&ldo;你做的什么打算?&rdo;
我把我的两个想法跟他说了,黄狗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说:&ldo;我有这个钱,不过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这个钱原本打算用于我妈店铺的翻修。如果你要应急,我可以借给你,因为咱们就是一家人,但你要好好想想清楚,你确定你投的不是无底洞?&rdo;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摇摇头:&ldo;把人救回来也没有用。但我做不到放弃治疗。&rdo;
我不想成为一个&ldo;没有良心&rdo;的&ldo;杀人犯&rdo;,我怕世人的指责,我怕被人戳脊梁骨。我怕在她死后我会面对的那一切,我怕我余生会有愧,会后悔。
&ldo;你早就不爱她了,你怕的不是她死,你怕的是别人看你的眼神。&rdo;黄狗子冷冷道。他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阴暗与卑鄙,懦弱与无能。
他这样□□裸地拆穿我,我有点慌。
看出了我逃避的眼神,他还是继续说:&ldo;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今晚救不活,尾款结结清,你就能开启全新的日子。如果能这样,别说借你钱,送给你都行。&rdo;
我的双眼泛红酸涩,没一会儿就侧过脸开始掉眼泪。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她的抢救室外流过眼泪。因为就像狗子说的那样,我早就不爱她了。她对于我,始终都只是一种存在‐‐生活的重压,金钱的负担。
接近天亮的时候,医生出来了,说是抢救无效,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狗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大哭了一场,把这么多年没哭出来的眼泪全哭出来了,很久很久以后,狗子帮我擦掉眼泪后跟我说:&ldo;你看,你的新生活开始了。&rdo;
遗体推入太平间后,我打电话给了我远方的爸爸,他可以猜到我天未亮就打他电话是为了什么,我说她没了的时候,他淡淡地回了一句&ldo;马上回来&rdo;就挂了。
领导之前指责我说我没有把他当做男朋友,他的指责是有理由的。当我碰到了事情的时候,第一个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解决;第二个想到的是找黄狗子帮忙,而黄狗子往往能帮到我,继而我便想不到要找领导了。天大亮的时候我打电话跟办公室大陈哥请假,说家里要办丧事,也顺带打了个电话给人事部,却唯独忘了告诉领导昨晚发生了这件事。
一早上我都在忙着布置灵堂,忙得魂儿都没了,我妈娘家人过来后我还得一个个寒暄过去,压根儿没想到领导这号人物。直到中午他出现在了我面前,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忧郁,幽深的眼神徘徊在我脸上。
我哽了哽,心一下子虚得紧。我怎么能忘记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他大概又要说我没把他放在心上云云……灵堂人多口杂,我本想找黄狗子来安置一下他,后又想到黄狗子还在医院替我结账,只好亲自过去。拿了条白绸,跪在他面前,替他缠在腰头,他双手托住了我,扶我起来。
&ldo;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rdo;他这么说着,却不显责怪。
我看见他双眼竟也泛着红,心头一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好赶他走:&ldo;你先去外面坐会儿吧,等下还有其他同事要来,你们坐一桌,一起吃个饭。&rdo;
&ldo;你还好吗?&rdo;他拉住我的手。
我抽走:&ldo;还好啊,还好。&rdo;
&ldo;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rdo;
&ldo;已经在飞机上了,估计夜里。&rdo;
&ldo;要不要我去接个机?&rdo;
&ldo;不用了,他自己会打车回来。&rdo;
领导点点头,摸了摸腰里的白稠:&ldo;帮我点香吧,我是晚辈。&rdo;
我给他点了三支,他跪拜完在我妈灵前站了好一会儿,我招待完我舅妈再过来时,他已经坐到外边去了,一个人坐一桌,背影稍显落寞。还好没一会儿小程他们都趁着午休过来了,点完香,我让他们去跟领导凑了凑,没一会儿几个人谈起话来,领导的表情便好了很多。
他只要不生我气就好。唉,我还是很在乎他对我的想法的。
晚上我给前来帮忙的邻里老太太们发完红包,正准备回去灵堂守夜,从小区门口去丧葬中心的路上看到领导一人傻傻地站在路边等我。我原以为他早就回去了,惊讶之中向他招了招手,他朝我走来,问我:&ldo;吃过晚饭了吗?&rdo;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白绸上:&ldo;你可以摘了,人家过来祭拜的,都是走的时候就会扔掉。&rdo;
领导不发话,我便帮他动手,哪知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一个使劲把我揽进了他怀里。然后抱住了我。
他说他觉得心好疼。
我说笑:&ldo;我的心不疼,只是有点饿。&rdo;
秋天的夜里,北风卷着落叶盘旋在我们的脚周,我的脸贴在他的微凉的西装门襟上,心里不仅不疼,倒觉得挺暖的。
我不敢告诉他我今天卸除了心口的大石头有多么的轻松,我怕他会知道我是一个如此丑恶的人然后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