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矮身,坐在草木丛中,双手抱膝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月光流泻在她一身,那张平淡的面容埋在暗夜中,看不出颜色。
从岐州开始,她一焦虑,就喜欢把自己藏在草木丛中。
云胡府的静苑里,生长着大片密密麻麻,从容茂盛的野草。
塞北以北的天封,寻一处草木旺盛之处,却不那么容易。
不远处,传来女子轻缓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渐渐近了……
她缓缓抬头,几乎没有焦距的眸光中,在几下朦胧中,终于清晰出一张焦虑的秀容。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连贯,她听见有人对自己说:“姑娘,喝点鸡汤,暖暖胃吧,您一天都没进吃食了。”
这丫鬟……是玲珑。
刘盈在汝阴遇上玲珑,玲珑正值丧亲之痛。
乱世中,卖身葬亲,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刘盈从不是同情泛滥的人,却看着那双绝望悲恸的烟眸,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玲珑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十三岁——丧亲之痛,原是剜骨之痛。
想不得,念不得,思不得。
一直到如今,每每梦醒,她都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手心、眼皮粘着殷红的鲜血,扑鼻而来,粘腻一身。连呼吸都在疼痛,带动了肺叶,引起一阵迅猛的窒息。
呵,原来她还记得那么多的事。
刘盈涩然一笑,伸手接过那碗鸡汤,握着被鸡汤烫暖的瓷沿,冰凉的手心也热乎起来。
一点一点,小口小口咽下鸡汤,一直到瓷碗的汤汁见底了,她这才抬头。旁边的小丫鬟神色踌躇,欲言又止,刘盈放下瓷碗,轻声,“你有事要问我?”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真的让二少去向城主求亲?”
“嗯。”
“奴婢听说……听说……”
“嗯?”
这丫鬟踌躇半天,终于低头,快速阴郁的把话说完,“奴婢听说这位顾小姐生得绝色,且性子温良……”
“哦。”
见刘盈始终一幅漫不经心的态度,小丫鬟终于急了,“姑娘,奴婢绝非虚言。奴婢在庙会上,曾见过这位顾小姐,当真是惊才绝艳。与普云禅师论道佛经,虽然只是片语,却让禅师惊叹不绝。”
“那很好呀。”
东夏礼佛,是信仰,更是一种风土文化。
普云禅师不仅在天封颇具盛名,便是在东夏,也是人人敬重的大师。
这位顾小姐二八年华,却让普云禅师惊赞其才,可见才学出众,不同凡响。
玲珑磨破了嘴皮,刘盈该怎样,还是怎样。
小丫鬟终于忍不住一语道破心思,“顾小姐这么好,姑娘把二少推到她身边,就不怕二少真的喜欢上顾小姐?二少若是喜欢上顾小姐,就会把您忘了,眼里就只有顾小姐了,您真的不怕,真的不担心吗……”
一阵沉默。
刘盈起身,轻声笑道:“错了。”
玲珑惊喜,“姑娘终于想开了?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把二少往顾小姐那里推了?”
“不,我是说你错了。”刘盈把瓷碗塞到玲珑手中,雪亮的眸子在月光下,深邃清冷,“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二少若真喜欢上顾小姐,也是一件好事。而且……他心里记得,没有我,又何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