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没有做梦的一个小时,他睡得比任何一天都要好。可唤醒他的不是周敛,是某种使人胆寒的凉意,类似灾难来临时不可挽回的危机感。杜彧被那阵寒冷惊醒的瞬间,四肢随即响应脑内发出的危险信号而动,他下意识地拎起枪拉开了车门——铺天盖地的血光与火焰交错映入他的瞳孔,被利齿撕碎的残肢内脏散落一地。一只外表滑溜溜的人形生物蹲在坍塌的帐篷前,它的两条前臂如同螳螂的刀钩,增生的骨骼刺破皮肤倒挂在臂下,似一排坚硬的锯齿。那生得像刀锯般的前肢刚剜下了一块带肉的皮,受害者躺在血泊中不住地抽搐,颈部血流如注。杜彧感到寒意化作有形的实物缠绕了他。异形生物听见动静,它缓慢转头,空白的脸皮上仅有一张嘴,漩涡状的细密牙齿间沾满血浆和唾液,它咧开没有嘴唇的巨口……对他微笑。他见过它,它是——!这时远处枪声震响!怪物灵敏如蛇般地扭转脖子面向举枪的人,它张大口腔声带震颤着发出尖厉吼叫!时机恰好的一颗子弹飞速旋转着射入怪物的胸腔!它凄厉的嘶叫陡然拔高,痛苦地蜷缩躯体翻滚进松垮的帐篷里。周敛冲过来对着那团拢起的布扫射,弹药爆裂的火光与巨响接连不断地轰炸着寂然的雨夜,血水混着雨和泥点四溅……杜彧找回现实,他第一时间去检查剩余的两顶帐篷,亲眼证实了最糟糕的结果:整个营地除了他和周敛,没有其他活人了。埋在防水布下的怪物失去声音不再动弹,周敛又走过去踹了几脚,确定它死透了,心有余悸地收起枪。营地一片死寂。“这家伙追了我们一路,挺能跑的。”周敛说,眼神询问他伤亡状况。杜彧反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周敛:“上厕所。”杜彧走上前朝对方的脸挥了一拳,说:“你应该叫醒我。”周敛被打歪了头,踉跄后退,手擦拭嘴角的血迹,满口腥甜的铁锈味。“我就走了两分钟!”“两秒钟也不行。”杜彧甩着因用力过猛而酸麻的手腕,“收尸,换地方。”接下来是沉默地拖运尸体,整理行装。坏掉的帐篷不能再用,得和怪物死尸一起烧掉,至于不幸牺牲的同伴队友,他不打算把他们留在这里。泼油点火之前,杜彧检查了那头被打成筛子的怪物尸体,正是白天袭击他们的三头中逃跑的那一头。它尾随车辆翻越山林荒野来到此处,并潜伏在暗中等待狩猎时机,准备趁午夜他们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将所有人杀死。只差一点,它就成功了。杜彧的手掌心贴着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的症状,但他依然感到胸闷耳鸣,脑袋沉重得无法思考。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周敛,今晚负责值夜的人是他。他可能需要为此狠狠痛哭和自我谴责,并终生忏悔今夜无梦安眠的那一个小时;为这一小时,他害4个人丢了生命,无比沉痛的代价。可是……可是他的心底就是掀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感觉,像石头投进了深渊,毫无回音和波动。“这也不全是我们俩的错。”周敛拿毛巾擦着额头颈部的汗水,还妄图擦掉衣服沾上的血污。“它的智商可能比我们加起来还高呢。”周敛这么说道,“是意外啊。”“不重要了。”杜彧不想理会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而且以他们的处境遭遇了这种事,为自己开脱或许是比沉浸在罪恶感里更好的选择。不过周敛的冷血程度令他意外,能做到这般漠视生命的人,在当前世界也实属罕见了。看他一直埋着头,周敛以为他还在自责,用开导的语气道:“你坚强点啊老兄,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说完伸手要来拍他的背。杜彧挡开那只手,“我没事。”离开峡谷的第十二个夜晚。山洞是杜彧发现的,他们不能再睡在幕天席地的荒野。火堆旁陈列着4具男尸,尸体面部皆盖着磨损严重的黑色外套,致命伤是胸口的血窟窿,他们生前遭到同一种致命生物的袭击,心脏被严重毁坏,四肢肌肉受到不同程度的割裂和撕咬,皮肤脱落、骨骼外露,死状惨烈。小队中唯二幸存的活人坐在洞穴的石壁边,相顾无言,只好各自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周敛试着休息,几经入睡失败后,强行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向边上借着火光涂涂画画的人,“我说句实话,你不觉得你很变态吗?”杜彧神色专注画得认真,听见这话,手中铅笔尖忽然断裂;他未抬头,只吹了吹泛黄的纸面上的石墨粉末,重新调整下笔的角度,坚持画完了余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