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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1页）

雨声中，本已红香零落大半的杏树上，灼灼竟有大片粉红次第而开，如纤细的朱红火焰，蔓延至顶。而到了极盛极旺之刻，却骤然褪尽了颜色，苍白凋零，纷落如雨。落花声中，隐约听得一声女子叹息：&ldo;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do;

舒广袖整个人都呆住了，满口喃喃，尽是最末那十个字。翻来覆去不知多少遍，又抬眼看向道知，眸中尽是惶惶颜色。嘴唇连连颤动，只是问不出话来。

道知仍是神态平和，铜镜光芒已敛，他便将其放下了，转而从怀中取出一只破旧的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的一抹水红虽说经年蔽旧，褪了几许颜色，但到底那一片颜色，落在眼中，仍是触目。

他托着帕子，悠悠道：&ldo;贫僧此来长安，便是为寻这一件旧物。累世执着，皆因此起，正该亦因此消。女施主，如今你可悟了么？&rdo;他说罢，双指一碾，一股明黄火焰突的自那块褪了些许颜色的布帛上窜起。火势起得甚快，眨眼将红帕尽数吞没。风催火势，也翻动那细薄的罗纱质地，绣帕一角的折枝杏花一晃露出几人眼前，再一晃，便成了红黄色的火焰，吞噬干净。

舒广袖在旁连出声阻止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罗帕片刻成灰，在无根火焰熄灭后，水红早已成了片片撮撮的黑迹。乱葬岗中风大，一眨眼就吹得散了，什么也没留下。她茫然瞪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的一眨睫毛，又潸然泪下。

李云茅忙道：&ldo;舒姑娘，这故物焚去了也好，正是切除了你那病灶，该是喜事，莫要伤心。&rdo;

舒广袖却连连摇头，她哭得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梅影有心上前安抚，但到底心底畏惧着道知，踌躇不敢迈步。唯独道知却与几人不同，欣喜合什道：&ldo;恭喜女施主，终是看破此障。此劫已过，日后但凭心走去，再无挂碍了！&rdo;他说着话，弯腰取了锡杖在手，长诵一声佛号，竟是转头就走。

李云茅忙赶上两步，扬声道：&ldo;大师，那宝镜……&rdo;

道知朗声笑道：&ldo;此非是镜，乃是因缘。因缘已破，谈何存焉！&rdo;更大步走去。夜色苍茫，片刻已吞没了他的身影，只能听到锡杖头上细微的金击之声，犹被朔风吹送。一同送至的，还有隐约吟哦：&ldo;浩浩长安车马尘，狂风吹送每年春。门前本是虚空界，何事栽花误世人……&rdo;

李云茅和梅影面面相觑，那一边道知已经走得全无了踪影，只得回头来看舒广袖。舒广袖哭得站不稳当，又无处借力，干脆蹲下了身，抱着双臂，埋头在臂弯中抽泣。李云茅见她好半晌不肯抬头，只得扎着两手，冲着梅影呶了呶嘴。梅影会意，上前陪着揽裙蹲下，一手轻抚舒广袖后背，一边柔声细语捡着些宽心熨肠的话儿来说。只是她说了半晌，仍不见舒广袖抬头，也颇无奈，边站起身边向李云茅苦笑一声：&ldo;儿怕是不成，要不然还是道长您来试试……&rdo;

话说一半，忽的觉得裙边一紧。一低头，就见舒广袖仍是那个抱膝埋头的姿势，却分出一只手来，捞住了梅影一幅裙角，扯了又扯。

梅影意外的眨眨眼，复蹲下身，这一次干脆凑得更近些，柔声道：&ldo;舒姑娘，怎么？&rdo;

舒广袖动了动脑袋，却仍没抬头，梅影不得不凑得更近些，这般细微的距离，连李云茅的耳力也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就见梅影先是一怔，忽的&ldo;噗嗤&rdo;一声，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起身过来，袅袅娜娜福了一福：&ldo;需麻烦道长一事。&rdo;

李云茅忙道：&ldo;但说无妨。&rdo;

&ldo;请道长……&rdo;梅影目光巡梭四周，很快敲定了一处，抬手一指，&ldo;请道长移步到那边的老树后稍候片刻，可好？&rdo;

&ldo;这倒是没什么问题。&rdo;李云茅瞧了瞧那树，距这边足有三四十步，只是也算不上太远，若有万一，凭自己的身手不过是眨眼可到的距离。再看梅影显然没有继续给个解释的意思，只好施施然抬脚，溜达了过去。转到树后，索性懒洋洋将后背靠在了树干上，还颇不顾及的形象的抻了个懒腰舒活筋骨。

那边梅影瞧着李云茅当真被老树遮严实了，嫣然一笑，手腕一翻虚空抓落，面前空气顿时如水波漾开圈圈涟漪。她一双素手纤纤，伸了进去，微微一顿，再抽出后，赫然端了一只小巧妆匣，其上还有两条柔软面巾，一并折好了放着。

她便捧了这些物件，走去搁在一块石头上，又推了推舒广袖的肩头，轻声笑道：&ldo;李道长已避开了，起来擦擦脸。儿这里正有两件新制的胭脂，气色与你极配的。&rdo;

晨鼓响起的时候，长安城内犹是一片黑暗，长夜未褪，寒风仍啸。除了不得不早起外出的人，各条街道上还大多安安静静，只能见到星点的灯笼光亮远远一晃而过。

问岐堂中却是灯火通明，谢碧潭自打交了四更后便再睡不着，翻来覆去一回，到底披衣起身，往着前面药堂中，点起灯坐在案边看书。只是说是看书，每隔片刻就要忍不住的往窗外看看天色，甚至风吹树木，夜猫潜行，但凡稍有动静，都叫他免不得的绷直了身子张望一回，然后再颇失望的叹口气又坐回去。

这般折腾了半个更次，忽然有门声响起。只可惜响的不是大门，而是连通后院的小门。门扉一动，高云篆也不梳头簪冠，哈欠连天的裹着外衣晃进来，先一屁股坐下，双眼直愣愣半晌，才好似回过了劲，一边打哈欠一边道：&ldo;碧潭啊，这离天亮开城门还早着呢，你守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快回去睡觉，睡觉，省得云茅回来了，还要编排某没照看好你！&rdo;

谢碧潭叹了口气，没有起身的意思，只从一旁小炭炉上到了杯热水递给高云篆：&ldo;某睡不着……左右离五更也没多久了，还是再等等吧。&rdo;

高云篆简直无可奈何，双手捂了水杯直摇头：&ldo;李师弟的本事，就算那乱葬岗是个鬼窝子，他也能全身而退。何况他只是去寻些蛛丝马迹，又不是要相杀。再说，即便退一步，他当真遇到了是敌非友的鞠慈，那不是还有杜师兄在嘛，总不能叫他吃了亏去。等到天亮了，城门开了，他自然就回来了，就算人不来，口信也是会有的。你坐在这，又帮不上忙，无非熬了自个，又是何必！&rdo;

谢碧潭偏头想了想，那神态倒似将高云篆的话听进去了几分。高云篆舒了口气，正想着可以继续回去睡到天亮，不料他却忽然起身，从一旁柜子里搬出一张矮足方几来：&ldo;长夜无赖，确是难熬。高道长，既然你起都起来了，不妨与某手谈两盘消遣，一同打发时间如何？&rdo;

那矮几摆开，上面两角各置陶罐，正是一副棋盘。

李云茅踩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从坊外回来时，才一推门，就见高云篆半死不活模样的瘫趴在棋盘上，头都不想抬了，只动嘴：&ldo;师弟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家这个……咳……碧潭好毒的手，将为兄杀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rdo;

李云茅从从容容的进屋，嗤笑一声：&ldo;跟万花谷的人下棋？你以为你是清虚师叔门下么？别给纯阳丢人了，快起来，把头发梳了，某有要紧事要嘱咐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