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在,自然也就没了被发现或阻拦的危险,谢碧潭却反而有些焦虑。他千辛万苦进了朱家,原是抱着李云茅身陷此处的念头,可眼下若是全无人迹,偌大的长安,又要往哪里去找?正彷徨间,脑中灵光一闪的,依稀记起似是曾听李云茅在洞窟中叫过一声&ldo;朱砂夫人&rdo;,虽然此刻还难定论这&ldo;朱砂夫人&rdo;是否就是自己昨天曾看诊过的朱家大娘子,好歹却是一个可寻的方向。这样一想,立刻分辨门户,往后院去。
朱宅虽说不大,到底也是两进院落,若干家口。绕到女眷们居住的内院,纵是谢碧潭一路小跑,也足有一炷香时间。他跑得有些气喘,身上的磕碰伤处虽说顾不得,到底还在,一进了院子,就忍不住先扶住墙,猛喘了几口气,再一抬头,登时傻了。
偌大的一座院落中,本是池塘花圃,屋舍整齐,当中一座彩楼,被飞廊厢房簇拥,掩映在绿荫花木之中,清雅别致。但如今眼中所见,楼阁亭台依稀还是那个样子,上面却层层结了蛛网,甚至还有许多手指粗细的银白丝线四处蔓延着,沿飞廊绕上周遭花糙树木,俨然便是一座巨大的蜘蛛巢穴。
谢碧潭一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好容易定了定神,自己给自己鼓气。若说不怕,自是谎言,然而毕竟还有个高深莫测的神秘人在背后相助,看那人能轻而易举的将自己送进门外障壁,想来是位高人。谢碧潭想到此积攒了几分胆气,又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一道李云茅所制的护身符,也算是张防身的底牌。更何况……将能给自己壮胆的理由一条条翻出来,谢碧潭忽然叹了口气,到底千个万个助力,千条万条后手,也不过是强加上来哄着自己罢了。说起当真,不过是一个缘由,一个李云茅而已。他陷身其中安危未卜,纵然自个是独身一人,赤手空拳,又如何能够不来?
认了命,也认了心,谢碧潭扯扯衣襟,勉强让一身泥水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迈步去往层层蛛网中找那彩楼的门户。
只是还没等他从密密麻麻的的蛛网中分辨出门窗所在,一阵诡异的&ldo;沙沙&rdo;声忽然在花木丛中响起。那声音由远及近,但来速飞快,离着头顶方位越来越近。谢碧潭如今糙木皆兵,一路竖着耳朵听着四周动静,登时察觉。他匆忙抬头,险险打了个哆嗦。原本空无一物的蛛网上,不知从哪里攀爬出数只面盆大蜘蛛,个个身上条纹色彩斑斓,张牙舞爪,沿着蛛丝气势汹汹直扑自己。
他虽说打定了主意要闯这妖精巢穴,但到底只是个斯文大夫,最多舞弄一下药锄药铲,哪有过与这些凶残妖精动手的经验。一时间不容多想什么,慌的手脚并用撕扯眼前那厚厚的蛛网。好在本就是位处疑似门户的位置,如今生死关头,发了股蛮力出来,一把扯下一大块蛛网,竟露出一扇雕花格窗。谢碧潭攒起全身力气,用肩头猛的向着窗子一撞,&ldo;咯啦&rdo;一声,当真被他撞开了个容人进出的空隙。他一头扎了进去,电光火石,贴着他的脚底,数蓬蛛丝鞭子样扫过,没捞到人,倒又把破窗的空隙堵了个结实。
谢碧潭摇摇晃晃的落了地,正是在一楼的厅堂之中。房内也如院中一般模样,器物摆设上满结着张张蛛网。只是不见什么蜘蛛精怪,不知都聚集去了什么地方。
但很快,谢碧潭就明了了几分。他在一地蛛网中磕磕绊绊找着路,绕过正中的花开富贵屏风,后面本是一具矮榻并几案陈设,如今那榻前方砖漫就的地面上,却开了一个足有丈余的洞口。洞内不算陡峭,斜斜的有台阶通向地下深处,一眼看不到尽头。那洞壁俱是糙石,凸凹不平,谢碧潭趴在洞口看了片刻,胸中隐约发热,是心跳极快的缘故。朱宅、彩楼、石洞……似是李云茅的气息,也愈发的近了。
拾阶而下,起初尚可借几分洞外光亮,分辨道路。但曲曲折折绕了两个弯后,已是一片黑暗,只能摸索前行。谢碧潭深一脚浅一脚的又向前挪了几十步,连上下方位都有些模糊了的时候,前方忽然隐隐漏出一丝淡白的光线,算不得明亮,在这黑暗空寂的洞穴中却耀如明灯白日。谢碧潭远远见了,却顿时提防起来。
待到一步步走近,白光也愈见清晰,其中尚掺杂了点点荧蓝色泽,跳跃闪烁。谢碧潭深吸了一口气,看一眼已经清晰可见的四壁,果如自己所料,已是身在曾见过的白骨蛛网间杂之处。身置其中,顿觉森森寒意,砭肌透骨。他双手一拱,团团作了个揖,到底不敢高声大气,只得压低了声音道:&ldo;诸位,不幸葬身蛛口之中,埋骨妖巢之内,呜呼哀哉。某今日机缘巧合进入,为助人除妖而来,望诸位在天有灵,庇佑功成,以雪杀身仇恨!&rdo;
说罢,又是一揖。
刚直起腰身,头顶忽听吱吱笑声,尖利怪异,学做人言:&ldo;拜那些死人骨头又有何用,到头来他们自己都做了我们的口中食!&rdo;
又一个声音道:&ldo;姐姐,我瞧这书生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肉里还透着股药糙香,想来味道很是鲜美,只是瞧着脏了些。&rdo;
&ldo;脏了些怕什么,丢到水里涮一涮就干净了……&rdo;
那几个声音肆无忌惮在洞顶高谈阔论谢碧潭的吃法,像是已笃定他成了砧上之肉瓮中之鳖,甚至并不急着动手攻击。谢碧潭听出一身冷汗,眼前一会儿是口热水蒸腾的大锅,一会儿是把雪亮锋利的切脍菜刀,末了好容易定住心神,琢磨起脱身之策。
对这全无了解的蛛巢,谢碧潭也明白自己当真冒进了。但情势如此,不容他不走这一步。踏进洞口,就已想过将要面对的重重危机,大约随便哪一重都可以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而破解面对之法,除了寄望于尽早找到李云茅或者那一直没露面的神秘人,再无对策。他想了又想,心道总不能就这样全然无用的断送了性命,一咬牙往领口摸去,准备擎出那枚护身符,好歹将眼前危机闯过。
只是心中盘算,手指刚刚触到衣领,眉心骤热,似有一股滚烫之力注入,瞬间游走全身,激发经脉。谢碧潭脱口惊叫一声,身体顿时失了控制,双手虚虚一张,手中仿佛生出一柄无形兵刃,向空一轮。锐声中,蔓延洞顶的大片银白蛛网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下雪般落下。碎丝中,赫然还夹杂几声惊叫,三只盆大的斑斓蜘蛛一边坠落一边喷出银丝,凶狠攻来。
谢碧潭整个人已经呆滞住,但却不妨碍他的身体自发自主动作起来,翻身纵跃,凭刃横扫,弹指间,三只蜘蛛齐刷刷断做六截,污血残丝,溅落一地。血腥臭气,冲鼻而来。
谢碧潭被那味道一熏,有点想吐,但还没做出个干呕的姿势,脚下已然动了,沿着洞穴中四通八达的通道中的一条,略略弓身,飞纵出去。接下来眼前闪过的一幕幕让他有些恍惚,当真是闪过,谢碧潭从来没有过用这种快如飙风的速度狂奔过的经历,甚至李云茅曾带着他夜行长安的几次,也都颇体贴的放缓些脚步。眼角只能是用余光略过一片片粗糙石壁,都成了暗色的残影。
也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有意为之,这条通路中蛛网格外的密集,大大小小的斑斓毒蛛也格外的多,若是放在一刻钟前的谢碧潭身上,只怕深入不到十丈就要尸骨无存。如今却连看分明都难,就成了寒光挥动下的残尸和碎片。大约对方也没料到突入之人的实力忽然起了这偌大变化,渐渐的,拦路蛛怪越来越少,通路却愈发变得宽敞,直到又挥手劈开一道浓密成了垂帘的藤蔓后,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座小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