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亮了一件靛蓝色袍子的下摆,镶银乌靴,应门之人的上半身却还落在门扇的阴影中,身形高瘦,面目模糊,一开口也是冷冰冰的:&ldo;你找蓝家何事?&rdo;
李云茅将搭在臂上的麝尾顺手取下,甩了甩做了个稽首:&ldo;贫道来访一位名叫蓝玉的小公子,家中有人身染奇症,黄郎有言,此症唯蓝公子能识,还望不吝奥援。&rdo;
他自认谈吐姿势做足了礼数,不想那蓝衣人听他说罢,鼻中&ldo;哼&rdo;出一声,硬邦邦道:&ldo;子玉不是大夫,不为人治病,你请回吧。&rdo;说吧,手腕一推,就要掩门。
李云茅见机更快,将臂一探,就把麝尾堪堪卡进了门fèng中,仍是笑眯眯道:&ldo;某观阁下年貌,非是蓝小公子,何来替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听闻蓝公子乃自苗疆来,眼下这一桩怪症,他若听闻,只怕会有兴趣,阁下何妨通传一回?&rdo;
蓝衣人被阻了动作,眼神一冷,锐利的气息更加毫无掩饰散发,几乎如实质砭人肌骨。只可惜与他对面的李云茅,骨子里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既不吃恐吓,也不惧拳脚,更有一张戳不透的厚脸皮,赖定了人家大门口,好说歹说,定要一见蓝玉。
这一番拉扯,不免有些响动。双方哪一边也不见让步,倒是听到后面的屋子里有个迷迷糊糊带着睡意的声音传出来:&ldo;阿哥,你在和谁说话?有客人?&rdo;
李云茅登时提高了嗓子,大声道:&ldo;贫道有事要见蓝玉公子,敢问内中说话的人可是蓝公子么?&rdo;
蓝衣人来不及关门,更堵不及他的嘴,顿时身上怒意一涨。只是他身后&ldo;咦&rdo;了一声,紧接着一阵细碎饰物声响,已有人走过来:&ldo;找我?&rdo;
李云茅眼睁睁看着,蓝衣人身上的杀气转眼间消弭无形,甚至那冷冰冰的声音中都透出股柔和,抛下再拦无用的自己,一转身伸手:&ldo;是个叫李云茅的道士。子玉,你回屋去加件衣服,我带他进来说话就是。&rdo;
半盏茶后,得以登堂入室的李云茅终于见到了自己欲访之人的真面目。果如黄金履所说,那名叫蓝玉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目秀美,又带了几分异族的艳丽。他一身苗衣,身上头上叮叮当当颇有许多叫不出名堂的银饰,动静之间银光细碎,闪闪烁烁,将那张还未尽长开的脸衬出了几许男女莫辨的细致,很是惹人着眼。
李云茅将目光在他脸上一转便收,拱了拱手:&ldo;蓝公子,贫道李云茅,是经梅记的黄郎引荐,来此求助。&rdo;
&ldo;黄……&rdo;少年的脸上神色微动,抿了抿嘴唇,又轻快的笑起来,&ldo;我来中原的时间不多,认得的人更少,你这样说,我便晓得是谁啦!只是我不认得你,你也是方才才认得了我,却是有什么事,要你定找我帮忙……咦?&rdo;说着话,少年忽的眸子一转,收口盯着李云茅看了起来。
刚刚在门前初见,不过眼角一道余光扫过,只大约看了个身形模样。如今屋内对坐,日光堂堂,照见分明。蓝玉看了半晌,忽然一拍手笑了起来:&ldo;错了错了!&rdo;
李云茅很是捧场,立刻道:&ldo;何事错了?&rdo;
蓝玉笑道:&ldo;我刚刚的话错了,你是方才才认得我,我却早就已经见过你了……你还有位穿黑衣的同伴不是,他当下可好呀?&rdo;
李云茅大感意外,重又将目光调回蓝玉脸上端详数息,仍无所获,只得讶然道:&ldo;你认得贫道?&rdo;
蓝玉却是弯起眼一笑:&ldo;你既然想不起来,我就算告诉了你,也没甚意思。不如来说说正事,你找我是要做什么,又是谁生了怪病,定要我相助?&rdo;
李云茅也立刻将那点糊涂搁开了,整了整面色,将对着黄金履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只是该含糊处虽都一笔带过,蓝玉却明显敏锐得很,听他讲完,扭头冲着蓝衣人一乐:&ldo;阿哥,原来这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也与我们那的寨子无甚分别,也是有妖怪的。&rdo;
蓝衣人没接他的废话,只是道:&ldo;你要去?&rdo;
蓝玉仍是一副笑脸:&ldo;救人总是件好事,何况有了麻烦的还是位旧相识……阿哥,我想去看看。&rdo;
蓝衣人的脸色顿时更不好,活似别人欠了他万贯钱一条命,但只片刻,眼神还是松动了,甚至以一种很是温和的口气道:&ldo;你若想去,我便陪你过去。&rdo;
李云茅在旁看得啧啧称奇,这时站起身一拱手,笑眯眯道:&ldo;还未请问这位郎君姓名。&rdo;
蓝衣人看他一眼,似强压着几分不耐:&ldo;唐子翎。&rdo;
李云茅气息一顿,登时又乐了:&ldo;原来是蜀中唐门弟子,难怪不似蓝公子般同做苗人打扮。&rdo;
蓝玉在旁将手肘倚在小几上,也眯着眼笑:&ldo;你认得阿哥的出身?&rdo;
李云茅十分和颜悦色:&ldo;杀气如针人如刀,唐郎半面阎罗笑。贫道的猜测想来不会有错。只是原来唐门儿郎,也非时时刻刻都以银脸覆面,这倒是野史传言有误了。&rdo;
蓝玉闻言颇开心的拍手,向唐子翎道:&ldo;阿哥,这位道长不怕你,也不怕我,倒是与许多中原人不同,当真有趣。&rdo;说罢跳起身,理了理身上饰物,又一阵叮当作响,&ldo;不是要治病救人么?这就走吧。&rdo;
蓝玉出门的行头,不过是在肩上多背了一个竹篓,看花色手艺,该是苗疆之物,被他一路千里迢迢带至长安,想来很是紧要。只是篓子看来分量不清,以唐子翎对他的回护程度,却任蓝玉自个背着,也是有趣。
三人一路出行,蓝玉还是那身招摇之极的苗人装束。不过长安街上,万国来朝,红发碧眼袒胸赤足的外邦人比比皆是,他的打扮倒也算不得什么。反而因一副好相貌,多招人瞩目。唐子翎还是寻常人衣饰,只可惜一直要忙着将那些冒失露骨的目光一一瞪回去,周身煞气陡升,反倒最是叫人退避三舍。
走在这样两个人身边,平素很是招人多看两眼的李道长也顿时平凡了许多。他浑不在意,一手牵了马,一边随口聊着些长安城中风土人情。虽说唐子翎话少,蓝玉却明显对此很有兴趣,几人都是初到长安算不得久,各自聊些见闻,竟也有趣。脚下路程,甚至也因此不觉长短。
问岐堂中,门扉紧闭,悄无声息。
李云茅引了二人入内,不拘俗礼,直接带入了谢碧潭房中。房内亦是一片安静,谢碧潭面朝里躺在被中,呼吸声细弱,对来人毫无反应,该是又昏睡了过去。
李云茅的神色凝重了些,过去倒了杯水,直接搀人起来,一点点润了下去。谢碧潭周身仍是滚烫,只这半日的功夫,嘴唇又烧起了一层灰白干皮,两边颧骨却涂着不正常的病红颜色,状况很是糟糕。李云茅又是扶人又是喂水的折腾了一气,仍是没见半点反应,已算不得昏睡,该是昏迷不醒。
蓝玉束了束袖子也过来,只向被褥中张望了一眼,就笑起来:&ldo;果然是你这位同伴的麻烦……且让我瞧瞧。&rdo;
李云茅忙起身让出位置,蓝玉却不坐下,也不见把脉听音。只伸手翻开谢碧潭的眼皮,打量了两眼,就回身拎过了那个一路背来的竹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