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捏着那个小囊,站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再抬头看看,李云茅已经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得撇嘴笑笑,收起了东西,往两人说定的那块空地走。不过一盏茶功夫也就到了,这一小片糙坡树木稀疏,多是些将将过膝的野糙,甚至还开了不少不知名目的野花,粉白红蓝,十分热闹。阳光洒下,照见许多蝴蝶在糙尖花瓣上翩翩滑过,生趣盎然。
找了块没比地面高出多少的石头坐上去,虽说一直由李云茅带着高来高去,但这样折腾了半个上午,起的又早,到底还是乏了。谢碧潭不敢当真睡过去,只能捏着腿脚舒络筋骨,将自己打点得有些精神。而等到好不容易一身气血畅快,再站起来,谢碧潭蓦的觉得,周遭竟是安静得毛骨悚然。
然而风吹糙木,蜂蝶翩然,一切都与适才没有太大的区别。若当真硬要说有什么,不过是少了李云茅在旁嘀嘀咕咕装神弄鬼,但要说自己这点心绪是因他而起……谢碧潭手下一顿,硬生生扯断了三根头发,头皮一阵微麻刺痛,顿时什么有的没的念头都灰飞烟灭了。
颇心疼的将三根断发拈下来吹飞,谢碧潭只当自己刚刚白日发梦,重新琢磨起了捕捉枯荣兰之事。李云茅自告奋勇去引蛇出洞,到现在也有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什么风吹糙动,更不知安危。谢碧潭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总还是有点放不下心,干脆撩起衣摆卷了袖子,找了附近一棵大树,一点点攀了上去。
那树甚高,好在旁枝旁桠也不算少,谢碧潭到底有钻山下水采药游方的底子,纵然动作笨拙了点,一点一点的,也蹭到了一根较高的树杈上。这时再抬头四望,视野登时开阔。
抓紧了树枝,谢碧潭一边避着正午刺眼目的阳光,一边四下打量。目力有限,并不能将整座山谷尽收眼底,张望了好半天,才在西边极远处,隐约看到一点异动。
说是异动也不尽然,连片的树冠将下方动静遮挡了大半,若不是阳光铺落的方向恰好相反,在繁枝密叶间隙偶尔跳出的一两点零星光晕简直不起眼之极,更不要说能被谢碧潭发现。
只是那光入了眼,进了心,便再不容脱出。
谢碧潭眯眼,从无数障目之物的空隙中抽丝剥缕,到底眼中所见勉强勾勒出了个轮廓。那一片淡淡红光,内有剑气隐而不发,覆盖周遭数丈方圆。这种手段,想来在当下谷中只有李云茅一人施得。而这短短数息间,红光生生不灭,竟在次第前移,直又挪近了好一段距离后,已足够谢碧潭看得清楚,树枝糙藤间忽然剧烈翻腾,一大片浓淡绿意之中,一条周身裹在淡蓝光彩中的白衣人影冲天拔起,在一处树梢轻轻一点,回身扬手弹出一道剑气,那树冠猛的向上一拱,被剑气射个正中,又颓然回落。白衣人紧随其后,也重新折回树荫之下,地面红彩再生,继续如牵如引,往谢碧潭所在的位置而来。
谢碧潭不自觉的揪紧了袖口,虽说隔得遥远,也不过一眼就看出了白衣人正是李云茅。他这样上蹿下跳的折腾,十有八九已将枯荣兰逼出,正引往此处。怪蛇凶残,再被这样一路挑逗,更是火上浇油,要是稍有不慎,被它毒牙伤到,如今那条雄蛇早死了数个时辰,胆已无用,岂不是百死无生。
越想越觉心惊胆寒,纵然此时两下相距还颇遥远,谢碧潭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屏息静气,生怕弄出什么异样声音引李云茅分了神。但越是这样小心,忽然心中大叫不好,自己这样没打一个招呼就爬上了树,要是李云茅辛苦引了枯荣兰回来,却不见了自己,岂不会乱了方寸分心。这样一想,后悔不迭,忙趁着还有点时间,匆匆忙忙就要折身下树。
可那树颇高,单是爬上来,就耗了谢碧潭差不多两刻钟。下树更比上树难为,一截一截咬牙抓着树枝向下挪,好半天功夫才下了数尺,倒是出了半身的臭汗。谢碧潭这时有点后悔起自己不曾习武,但也只能慢慢磨蹭,悔之无用。
断断续续下到一半,这时谢碧潭也没什么余力再去观望李云茅奔来的情况,只想着尽快下了树要紧。但半截身子还遮在树叶之中,耳听一声尖啸忽起,眨眼奔近,瞬间眼前一片红光灰影剑气纵横,诸般加身,从未有过的战栗冲动登时让他四肢一僵,不上不下挂在那里,再不敢乱动分毫。只是这时正是抱着树干下蹭的姿势,面前尽是一块一块斑驳沧桑的树皮,连周遭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纵然视线受碍,阵阵腥风搅着锐气破空呼啸,足以让谢碧潭明白李云茅与枯荣兰的战团就在脚下。如今他半截身子已经露出了树冠,不怕李云茅发现不了,索性就死死攀住大树,将自己当做了木桩石块,一心一意的装死。
偏偏这时候,忽听李云茅大喊了一声:&ldo;碧潭,下来杀蛇取胆了。你要自己动手,还是由某屠了它?&rdo;
谢碧潭悚然一惊,转脸抬头,还未看出个什么分明,身后一阵腥风,一条粗如小树的灰影从临近树上窜下,直扑过来。
李云茅大吼:&ldo;放手!&rdo;
双手一撒,夹着树干的双腿也同时松了力气。谢碧潭仰面朝天,直跌下树。他没闭眼,恰好眼睁睁看着一条粗壮蛇身从自己头顶三尺掠过,&ldo;啪&rdo;的一声抽在树上,顺势盘踞。猩红的蛇信吐出二尺多长,就在鼻尖扫过。
一身汗出如浆,跌落之势飞快,蛇躯动作更快,一击不中,盘身探颈,转身就咬。谢碧潭纵然深信李云茅,这生死当口也吓得魂飞天外,全身上下无一处使唤得动,眼睛闭也闭不得,眼睁睁看着巨大狰狞的蛇头扑到了面前。
然而一道湛蓝清光自身后后发先至,&ldo;嗡&rdo;一声剑鸣,空中骤现八卦光形,一张即收,拢如天网,罩定了枯荣兰。怪蛇恶扑的势头戛然而止,难进分毫。谢碧潭却被人稳稳当当从后面托住了腰背,轻飘飘落回地面。
电光火石,死里逃生,谢碧潭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没能彻底明白眼前局面。但小树般粗细的巨蛇就在面前,一身灰皮粗粝如石,唯独尾部绽若花丝,艳似秋兰。他兀的大叫起来:&ldo;枯荣兰追逐一路,胆气张开,正宜摘取,速杀!&rdo;
话音刚落,身后托扶的力道还在,擦着肩膀又一道剑光迸出,去势若电,直贯枯荣兰七寸。刹那一蓬血雨冲天而起,硕大的蛇头被裹绞在剑光之中,犹竖目张牙,狰狞可怖,却再无生机。
这片刻间,坠树接人喊话斩蛇几乎一气呵成,直到巨蛇断首,蛇血四溅,谢碧潭的脚才刚刚的触及了地面。甫一挨地,直接似踩棉絮,就要往地面上坐。李云茅扶在他身后的力道好在未卸,忙又一提,整个的抓进了怀里抱住了,才免了谢碧潭当真在地上堆萎成一滩烂泥。另一手隐去了剑意,转而一振臂,雪白大袖张似棚盖,一阵&ldo;噼啪&rdo;水声,挡下了泼溅过来的蛇血。
再刹那之后,消声顿息,微澜不起。
只是战声隐去,一阵阵浓郁的血腥气却随着蛇头被斩落更加熏人欲呕,谢碧潭从天旋地转中终于回了神,晃悠两下眨了眨眼,看到满目皆红。然后才后知后觉的伸手一扯,将李云茅护在自己头顶的袖摆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