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餐桌旁慢慢吃饭,谁也不理谁的现象在我来到饭摊打工之后还是第一次发生,其实我并不是觉得现在面对大叔会尴尬,而是在面对大叔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到要怎么开口说出我的担心。
而大叔也是第一次没有在我们两个吃晚饭的时候说起今天有意思的食客,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啃着手里的馒头。
“大叔,我们都不要在回避这个问题了。”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突破了长久的沉默,“您和我都在担心博简,而我又便利的条件能帮助您快速地找到需要搜集的消息。我是做后勤出身的,对于前方补给经验丰富。”我尽量让气氛变得不这么冷淡。
但是大叔明显没有买账,他低着头,态度坚决,语气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博简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所以现在停止调查吧。”
“请求驳回,除非我给出适当的理由,太危险什么不叫适当理由。”我在大叔要说话前,伸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而且我联系了一个很有能力而且求知欲望的朋友,现在即使我停止调查,这位朋友也会因为好奇而继续调查博简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朋友会不会只把这件事当作普通的资料收集,还是会衍生出其他动作,但是就现在来看,这位朋友似乎对博简的事情流露出极罕见的兴趣。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们两个长久以来没有联系的缘故,让他对我的近况产生好奇,所以就顺带帮我调查的同时,也调查一下我现在的情况。不过话说回来,我猜想你能知道我在偷偷调查的事情,一定是我这位朋友这两天和您取得了联系?”虽然不太肯定这个推测,但是大叔能够知道我在秘密调查的事情也就只剩下这一种渠道了吧?
大叔果然低着头一语不发。
“看来我是猜对了。”看着大叔极力回避的样子,我心下了然,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看来我这个朋友还真是麻烦。”
“没有。”大叔突然提高了音量,“没有人来找我聊过你,我刚刚说你在背着我调查的事情只是在诈你,你要是不承认,我才不知道你说的事情。还有,我看到那天你答应我不调查的时候,手指的动作,那个在西方人眼里不是承诺撤销的意思么?(食指和中指交叉代表承诺中止)”
我对大叔的掩饰嗤之以鼻,我继续用抹布擦着桌子。
与提高的音量不同,大叔这时候把头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倒是非常平静:“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像嘴上说的那样轻易放弃调查的事情,所以我就想诈一下你,假装我知道了你在调查,看你会不会上当。没想到你真的上当了,承认了自己在做的事情。”他凝视着我,眉头紧锁。但是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还是能捕捉到其中的闪躲,我轻笑了一声,继续做着手中的事情:“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个理由么?您的解释太过牵强了。”
大叔没有说话,只是像刚才一样静静地凝视着我,我想大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之前就有预想过偷偷调查的事情被大叔发现,我倒是没有太过紧张,端起了桌子上的碗筷往后厨走去,也不再追究大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要真是像您所说,我倒是放心了。”
“嗯?”大叔的表情松动了几分,抬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转了身,并不想告诉大叔我放心的原因。
最终大叔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猫着腰走进了后厨:“小姑娘,你那个朋友很厉害吧?”
“你不是和他联系过么?总该有个大致了解吧?”
及时被我揭穿,大叔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我刚才真的只是诈你一下,我真的不知道你让你朋友帮忙了。是你自己坦白朋友在帮忙,所以我想问你一下你这个朋友是不是特别厉害?”
听到大叔管那个人叫做朋友,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搓火:“朋友只是我对他的一个代号,实际上他并非真的和我具有亲友关系,如果真的来形容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我想只是认识,他欠我人情,所以才会答应帮忙。不过刚才我不想费力做解释,所以当时用朋友这个词做了指代。但是听到您说他是我朋友,突然就让我觉得非常不爽。”我有些负气地将碗筷码放进橱柜里。
“欠你人情?”大叔不免八卦起来,“你说你们之间不是亲友关系,你和他相处不来啊。?欠你的是什么样的人情?”
“不是相处不来,而是我们两个之间有个很难解的心结。他是个律师,却不能帮我打官司。我上一次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以正当理由拒绝了我,所以之间有些隔阂也再正常不过。我能理解他的难处,但是却不能原谅他的背叛和自私。不过如果抛开这件事情不说,之前我们两人之间还是相处融洽的,否则我也不会想到用朋友这个词来指代他不是么?虽然现在提及起来让我觉得有些难过。”
“那如果他这回帮了你,你会不会原谅他呢?”大叔问的小心翼翼。
“不会啊。”我开始拿着扫把打扫餐厅,“除非那件事情他答应帮忙,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所以说大叔,他真的找过你吧?这些话也是他让你问我的吧?”我拿着扫把被对着大叔,我能听到我声音里的颤抖,也能感受到我眼睛里的酸胀。
大叔再次沉默了,看来我猜的根本没错,一定是他顺便调查了我的近况,才找到大叔,让大叔代他传话。
“大叔,我们停止关于他的话题吧。”我黯然地垂下眼睛,用力地将地上的灰尘扫到了一起。
昨天晚上我和大叔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这种‘不欢而散’也是我来大叔饭摊打工后第一次发生的事情。博简的出现,让我和大叔经历了第一次冷战。大叔送我回家的时候,沉默在小小的轿车中蔓延开来,我看着窗外,一直抑制着眼眶中蓄积的眼泪流出。大叔发现了我的异常,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现在回想起来,大叔当时的表情还是有些动摇的,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说出安慰的话。
他一定对大叔说了什么,大叔才会变得如此彷徨吧?我开始变得像以前一样多疑,思来想去,我终究控制不住手指再次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号码。
待电话接通后,我语气生硬地开始责备对方向大叔透露了我调查的事情:“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多事么?”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发脾气一样,语气平和,对我的埋怨也是应对自如:“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近况,毕竟自上回不欢而散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这次突然叫我过来帮忙,又是查很久之前的一场车祸?即使作为认识的人,也应该表示一下关心吧?”
‘认识的人么?’听到他这样说,我更加肯定大叔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我在暗自调查博简的消息,毕竟‘认识的人’这样的称呼,是我昨天才刚刚对大叔提起。我冷哼一声:“那就麻烦你收起这种无端的关心,不要再和大叔说我的事情。”
对方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后,他开始询问我对于昨天收到的邮件有什么样的感想:“我不认为你们现在要帮助的人像你说的那样需要担心。当事人很有自己的想法,能够从当年有限的资料挖掘到肇事司机的线索,他真的很不简单。”
“是么?”我翻出了昨天收到的邮件,认认真真地开始浏览,“这应该是人之常情吧?毕竟是父母的事情,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忘记吧?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调查,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再说了,关于肇事司机的信息,不也是报社自己透露出来的么?只要稍作留心,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我相信博简绝对会一直留着关于自己父母出事的相关消息。”我敷衍着,逐条浏览着对方提供的消息。
“那要怎么解释他处心积虑地来到肇事者居住的城市呢?”对方的反问轻松地噎住了我的敷衍。
我稍微挣扎了一下:“没有证据证明肇事者现在还居住在原来的城市,很多人在肇事之后,为了逃避接下来的赔偿,会选择搬迁到新的住址。”
“但是也恰巧说明了他来这座城市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所谓的逃避。”对方说话的语气胸有成竹。听了我无力的反驳,对方显然更加得意起来,用一种骄傲的口吻逐条剖析着当下的形势:“而且我还查到,肇事方当时是个体经营运输,除了收入甚微外,并没有给自己购买任何保险,所以当时即使受害方的家属上诉到法院,也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赔偿,甚至来说,几乎等于没有赔偿金。”
听到这里时,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先不说博简的童年遭遇是否真的依他所言那般悲戚,以现在调查结果显示,博简很有可能将他之后的不幸都归罪于肇事司机,那么来到这座城市报仇的推断现在看来也不是天方夜谭。
我定了定神,将目光移出屏幕,盯着窗外树枝上谈情说爱的喜鹊陷入了沉思:肇事方没有给博简家人赔偿,所以博简在原来城市的上诉失败是必然结果。那么在得不到道歉和赔偿的博简会不会真的将过错完全归罪于肇事司机而选择来到这座城市报仇?可是博简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呢?是不是肇事者家庭搬走了所以他自己的调查不得中断,暂时栖息在这座城市寻找新的线索呢?还是另有原因?想到这里,我询问起了肇事者家庭的状况:“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么详细的内容,你应该也已经调查过肇事者的家庭信息了吧?他们还生活在这座城市么?”我问的小心翼翼,心里还带着一点让对方反驳的希冀。如果肇事方还住在这座城市的话,那么博简迟迟没有动手进行报复,是不是说他来到这座城市真的可能只是冥冥中的某种巧合?
但是对方开口后直接打消了我最后一点妄想:“搬走了,至于具体搬到了那座城市,我肯定那小子暂时还没有查到。”
“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惊讶于对方的笃定。认识对方时间已经不短了,很久之前对方的性格就经常被我埋怨太过于谨慎,平常做事也是小心翼翼;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明哲保身;对于问题也经常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复。简言之就是一定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的有些讨厌的处事风格。这次这样坚决地给我正面答复,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确凿的证据,他一定不会一反常态。
可是这一次对方在听到我的问题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在我不断地催促下,对方才吞吞吐吐地问我:“你知道你一直打工的饭摊的老板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