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外城内城,都是无眠的一夜。
半夜的时候,内城的人便听见了外城发出的闯营喊杀之声,本来他们一直在提心吊胆等最后一场夜袭,此刻不禁面面相觑,荣寻欢等人急急奔上城楼,扶着蹀垛,看见底下外城处处闪亮火光,隐约似有无数的人流,从城池的各个方向渗入,细微而又坚决地,迅速将西周士兵分隔、掐断、打散、击破……一群群的西周士兵发出各种嘶喊和挣扎,再在刀枪剑戟的相撞声中惨呼,不断有人影倒下,不断有人影奔逃,火光被人群狂奔的风带动,摇曳一幕乱世末日图。
城上人也听见了那一声长啸,起于外城城门处,瞬间便跨越长空,从高处可以看见,远远的有一队特别精悍的士兵,一路长驱直入,刀锋所向,溅血三丈,而这群开路先锋身后,是一道浅淡的影子,远望去如一抹流云又或者是一道珠辉,自臧蓝天幕深处生,刺破这万丈云霓和星空,一射如流星,抵达外城中心处。
那位置,北严的人们也能大概猜到,应当是西周主帅所在地,看见这么一个天神般的人,一路直奔主帅大帐,本就又惊又喜,疑疑惑惑的北严军民,瞬间欢声雷动。
“援兵!”
“援兵!”
“他们终于来了!”
无数人抛了长枪,飞起头盔,无数人狠狠砸墙,热泪盈眶。
七天漫长而艰苦的抗争,在众人失去百里幽,终于完全绝望的时候,忽然,援军来了。
像深寒之际终于到来的温暖,像是一片渺茫无望中获得救赎。
“援兵终于来了……”苏沙张着嘴,眼底泪光涌动,“百里……你怎样了?”
钱梅花不做声,施翠抬头对她看了看,想说什么却没开口,荣寻欢愣了愣,随即扭转头去,孙成怒道:“你还念叨那个疯子!苏沙,你敢再提起她,我先把你扔下城!”
苏沙默不作声,在孙成以为她不敢说话之后,她才一字字道:“我,永远相信她。”
“你看看小翠的伤!”孙成咆哮,“你看看!”
“她绝不会疯。”苏沙扭头,看着城下,“你会后悔的。”
“她如果没做鬼,她才会后悔!”孙成森然道,“我们丢下自己的事,奔来北严这个绝地为她出生入死,她对我们做了什么!”
“她做的,你不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一天证明,她没做错,你要怎样?”
苏沙难得说这么多话,语气有点打顿,脸色却微微涨出点激越的红,眼神坚定。
“她没错?还我错?”孙成冷笑,冰冷地道,“人都死了,说不定马上你我就能看到她被悬挂在西周大营的脑袋,还说这些屁话。”
“她如没做错,你要怎样?”苏沙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这个话题。
“我若错了!”孙成受激不过,恼怒地道,“我昭山孙氏世家,终生为百里幽家奴,任她驱策,至死不改!”
“孙成……”一边的施翠忽然拉了拉孙成的衣袖,仰起的脸上眼神担心,“别吵了,大家别伤和气……”
众人都有震动之色。
孙成本是品流子弟,却是品流子弟中更为品流的那一种,他出身藏西南省昭山孙氏世家,孙氏世家曾经担任多年的前卫将军,世代守卫前卫,和当地土司家族关系亲近,几乎代代都娶土司之女,是藏南地位特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孙成是这一家的继承人,将来是要回去继承家主之位的,他一向不屑于和邓五少之流混在一起,才会后来脱离品流子弟行列,加入了百里幽的阵营。
他的家族虽然僻处前卫,但众人也隐约知道,他家背后有前卫十数位大土司的支持,绝对是轻易招惹不得的大人物,其力量也足可傲视前卫,这样举足轻重的家族,家主随意一句话都可能引起当地政局变动,现在孙成冲动之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众人中只有苏沙眼神不变,望定杨成,沙哑着嗓子道:“好,希望你记住你的话。”
“呸。”孙成不屑地一扭头,“我话还没说完,既然今日你逼我以家族做赌,便已经触犯了我昭山孙家的尊严,所以,只要证实你是错的,或者百里幽死了,你苏沙,就要对我磕头道歉,并且,终身及世代子孙,为我孙氏家奴!”
“孙成。”荣寻欢一怔,“你过分了,不能对苏沙这样!”
一直紧张地看众人斗嘴的何睦,也着急地拉了拉苏沙。
苏沙缓缓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看着孙成眼眸。
目光相遇,一个坚定,一个灼灼。
“好。”她道。
众人都吸一口气,孙成腮帮咬紧,随即冷笑,“你既愿意以世代子孙命运做赔,也对得住我拿孙家作赌,那么,你现在可以去准备契书了!”
苏沙冷然扭头,伸手便和荣寻欢要纸笔,“教官,请帮忙替孙成书写契书!”
“你们闹什么!”荣寻欢一拳砸在蹀垛上,灰尘四溅,“她这种身份,被俘虏了哪有活路,苏沙,你犯什么傻!听我的,大家都是同学,意气之争不要闹成这样,都算了……”
“是,都是同学,这时辰了,别闹!”萧小佳何熊大强也赶过来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