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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在树上喊话的布谷鸟1(第1页)

110。地动了

1976年年初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锦绣的人完全不知道。www.Pinwenba.com马列问:“地震了,你们还不知道?”

马列看见天暖和了,向阳坡上的积雪融化出蜂窝一样密密麻麻的洞。马列上县城买茄子籽。包装菜籽用裁成一块块的报纸,有一块写了海城地震。马列说:“再给两张。”卖菜籽的人发现马列是想看报纸,瞪了他一眼说:“你寻思啥?拣几张报纸撕巴撕巴,这玩意儿是给你当学习材料的?”马列把菜籽揣到怀里。马列想:国家的事多大也和我没关。要是发动一场战争,该多来劲儿。

回到锦绣,马列见人就说地震了。农民不太相信,他们说:“地是个死葫芦,咱这一年一年的撅,刚撩它一层薄皮儿,这么大的地咋能动?”农民不说地震,一定要说成地动。知青们说:“震!震他姥姥屎的,就盼着那一天呐,不要震别地方,专震咱们锦绣,天崩地裂,麦子谷子都种不成。把咱全震回家!”

马列在几只饭碗里撒了茄子籽,每天趴在碗沿上,盼望着它们发芽。地震的消息很快给人们忘了。种庄稼的季节还没有到,农民都坐在炕沿边,向下深深弓着,抽烟喝凉水。农民心里存一件事往往都要想很久。有人说:“地动好,春脖子短,快扬粪趟地了。”有人说:“兴许不好,好么秧儿地闹地动,吹灯撼墙的不是啥好事儿。”往下他们收住,不说了。女人们也听说了地动,有点儿恐慌,随后拿来吓孩子。她们说:“再跑,再跑就地动了!”脸上拖着两条亮闪闪鼻涕的孩子马上定在化掉的稀泥雪水里,张着嘴好像等待着地动。

黑土一片片露出来,地里没发生什么。西天打了一阵闷雷。农民说:“这不是惊蛰了吗!节气熬克人呐!”

马列的茄子苗有一天全部蔫了,孤儿挨饿一样耷着,很快全部死掉。马列把碗里的土都摊在院子里,想剖析原因。知青们说:“别做茄子梦吧,累得脸青脖子紫,这辈子再不想吃茄子。”

马列说:“气候不正常,地震搞的。”他又撒了一次籽,刚生了芽又给人拔光了。

泄了气以后,马列躺在炕上看天上的云彩,发现春天的云和冬天的云很不一样。冬天的云像条脏棉絮,大块的。春天的是刚摘的棉桃,细碎。他准备把这发现告诉别人。屋子没人,知青都到河边看跑冰排了。他们打捞了冰,举在手里,亮晶晶的像不规则的镜子,也像盾牌,像兵刃。知青们挥舞着冰碴互相作战,在刚发软的土地上狂跑。

农民说:“地没动,河动了,活物都还阳。”

111。恶味

一场春风过去,冻在缸里的食物,肉和黏干粮也开始融化。女人们探进缸里说:“快吃吧,再不吃,啥好嚼咕也挡不了起黏弦子。”从缸里出来,她们用力吸一口发湿的空气,感觉到不好闻的气味。女人们说:“大地咋能冒出这种味,这是尿臊呵!”女人们在屯子里四处走,喳喳地,想寻找坏气味的根源。最后,她们在集体户墙外会合。全锦绣的集体户没一个例外,门口一定有凸起的冰壳,巨大又鼓,是积蓄了整个冬天的污水,很大比例是粪便。现在,它们也开始融化,尿臊味四溢。女人们掩着脸赶紧走,赶紧把残留了食物的缸压上帘子和青石头。她们说:“具体户都是些啥人,窝儿里吃,窝儿里拉。”

污水把出门的路都淹了,知青们到处找垫脚的砖头,想在锦绣找到半块方正的砖,不是件容易事情,他们四下搜寻。

农民问知青:“见天地儿闻,不臊腥?”

知青说:“闻惯了,没啥味。”

112。消息来得又多又快又乱糟糟

接近清明,跑回城里过年的知青都坐火车回了锦绣。消息由乘降所向锦绣的四周散开。有人说今年的招工计划不要一个女的,都是国营大工厂,门口有站岗的守卫,骑车的进门要下,先吃下马威。很多男知青更加鄙视地对厨房里的女知青喊:“上饭上菜的伺候!”锦绣公社的干部们蹲在食堂门里,整整齐齐地,像等待开饭的劳改犯。食堂的老师傅隔开两米,也蹲下说:“白瞎咱这青堂瓦舍的大院了!”消息也有关于锦绣的,据说要把锦绣公社拆成三个部分,分别归向邻近的公社。锦绣将不存在了。锦绣的人都不明白县里这么做的真正用意。王书记望着快杨说:“听风就是雨,该干啥还干,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赵干事第一个站起来说:“和尚好当,谁不明白风在雨头,屁在屎头,无风不起浪。我家上秋收点高粱,老婆拿搓衣板坐在当院搓高粱壳,还不如回家种地抱孩子去。”

大地又变得油黑和肥沃。形容土里能攥出油,就是这个季节,融化的雪水浸透了每一片黑土。农民下地,在田野里堆起粪肥,稀疏又均匀,远看大地就像无边无际的墓场。最先发绿的是坟头的南侧,小根蒜发了嫩黄的细芽。

有人随口告诉赵干事,乘降所换了人,自称沈阳铁路局的李铁路走了。赵干事站在茅坑前说:“那人干得好好的,咋走了?”赵干事专门去了乘降所,新顶替李铁路的是个大个子,像匹大洋马。大个子说李铁路退休了,他儿子接班到了铁路上。赵干事说:“他没多大岁数就退休?”大个子说:“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我是个光棍,我要是有个三男四女,我还忍心占着铁路这茅坑?”赵干事问,有没有联系地址。据大个子说没有,路上多少号人!路上的意思就是铁路。

赵干事站在稀泥浆里,它们在春天的阳光中像巨幅绸缎那样闪光。赵干事的裤子到脊背溅得全是泥点儿,这使他很狼狈。赵干事想:干这工作不是行善就是作孽!我还白拿了人家一辆自行车!赵干事整个晚上都插上了门,欣赏那辆新自行车的零部件。他尤其喜欢那对车轮,它们闪光的链条。赵干事说:“世上再没有比车轮子更精致的玩意儿了!”墙角堆了一些陈年的红萝卜,又干又皱,那形状好像一个李铁路蹲着。赵干事不由自主地总向那儿看。赵干事转动车轮的速度立刻慢了。他对李铁路说:“我啥事没办,收这礼有愧。”李铁路说:“还剩一个儿子在乡下,一个萝卜只能顶一个坑,你说我怎么办?”赵干事说:“你让他上锦绣来找我。”李铁路又变回一堆干萝卜。赵干事找出早买好的彩色绒球安装在车轮链条上,这个时候再使劲转它,眼前就是两只奇异的彩轮。赵干事想睡觉,他喊:“萝卜!”萝卜们回答说:“嗳!”赵干事又喊萝卜,萝卜又答:“听见啦。”这样他的心才安稳一点儿。

小协理员敲门说:“赵干事,又出反标了!”

赵干事问:“提没提咱主席呀?”

小协理员说:“没。”

赵干事说:“像我这种中国最末余儿的官儿,不管那些烂肠烂肚的事儿。”

小协理员说:“咋整,撂那儿?”

赵干事说:“刷巴刷巴得了。”

小协理员还不走,他说:“不信抓不住他。”

赵干事说:“对我说也没啥用,我又不是具体户他爹,我就等着五马分尸,把锦绣给掰成三瓣,我家去种地呢。”

推了小协理员,但是推不掉王书记。王书记说县上来电话了,计划今年给锦绣一百七十个。赵干事说:“啥玩意儿一百七十个?”

王书记说:“找你还能是啥?今年的具体户下的新学生呗。”

赵干事哀声说:“下到啥时候是个头儿?”

王书记突然严肃了,王书记说:“这是百年大计,同志!”

赵干事说:“这么大疙瘩地场儿,还不挤冒漾(溢出来)?”

王书记说:“你咋这悲观。”

113。战士们归来

烧锅屯的农民在露天里开会。讨论西北冈的地种什么庄稼。农民都说裆里面潮乎乎的,开会的人跟着太阳挪着走。烧锅屯队里的谷子受了潮,分摊到每户农民家里,让热炕来烤干谷子,炕都给垫厚了几公分。潮湿的气息钻进了棉衣和身体,久久不散去。开会的人挪到西南,烧锅的队长大声说种几垧毛豆的时候,看见旱道上下来一行人,他再细看一眼,马上收回眼睛继续说毛豆。金榜几个人全背马桶包,晃晃荡荡地走进集体户。其中两个人明显瘸着,一个是杨小勇。农民说:“贼皮子们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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