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深如此关切钟采,再加上钟采的身份以及和拓跋家族的特殊关系,倘若他此刻选择离开宣国,跟随拓跋深回柔然而去,日后必成大器,加之培养,辉煌必定重现,一旦他去柔然,无疑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了宣国狠狠地一记耳光,万一日后钟采改变心意,再心狠手辣一些,还有可能反攻宣国,反而成为宣国威胁,但无论孰输孰胜,一场浩劫也在所难免。
钟沉身为帝王,难道他不为宣国的未来考虑吗?为何会作出这种不利于宣国,不利于之声的,要放走钟采这样的人才的决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在宁暮一连串的惊悸猜疑中,沉默一阵的钟采开了口,他的声音犹若重锤敲金碎玉,他坚定地道了一个字:“不。”
“不”字一处,立即尘埃落定。
钟沉还未说话,拓跋深脸色微变,已追问钟采道:“为何?”
钟采转向拓跋身身旁的那名随从,故作镇定,挑了挑眉毛,笑了:“因为我讨厌王子身边的那个矮子。”
“你!”丝毫没有意外,拓跋深的随从再次被钟采的话语所激怒了,随从急道:“二王子,这回分明是他故意的!他是故意以小人当作拒绝的借口,小人分比他这个毛孩高啊……”
本来是一场严肃的谈话,一个让人看似难以左右的选择,却被钟采的这句话给化解了,就连宁暮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钟采的这个借口,倒是寻的有些可爱,有些令人意外,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拓跋深,人人皆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但偏偏又无人能够加以反驳。
“何况,”钟采一笑过后,渐渐恢复正色,大声道,“对于我而言,一位出尔反尔的表兄,远比一个守信的君王更难伺候。”
拓跋深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你……你阿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忘了,我才是你嫡亲的表兄啊!”
钟采嘴角一勾,冷冷一笑:“先前,吾皇询问过二王子:王子这是同意了?二王子立刻认输了,那便是说,二王子在方才就已明确表态,会答应吾皇所提出的要求。可,当后来听闻吾皇要求的不仅只是袖手旁观,还包括声援一个人时,二王子百年开始动摇决定,迟疑不定,甚至是顾左右而言他事……”钟采言至于此,兀自轻轻一笑,“睹微知著,吾皇虽是得寸进尺了,但君无戏言,两相对比之下,孰是孰非,孰人更值得受人追崇,一定极其容易便有答案的吧?”
钟采话毕,语气大胆耿直,丝毫没有隐瞒内心的想法,他如此偏向钟沉,作为一个东野人,作为柔然王子的亲表弟,却偏心于钟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不禁令人大为唏嘘,对他来说,也是危险之极。无论如何,拓跋深即便是他的表兄,但也是柔然未来最可能成为君王的继承人,而他,却当着拓跋深的面,指责对方不守诚信,未免也大胆了一些。
果不出所料,拓跋深的随从一急,护主心切,当即冲着钟采怒吼道:“大胆钟采!你竟以这样的言辞来污蔑我家二王子!顶撞我加主子,你可知后果吗!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屋内一片静悄悄地,除了那随从说话,没有其他人出声,更是没有人动作去回应他。
那随从见无人去动钟采,随即提高声音,又喊:“来人!”
四下里,仍是一片死寂,无人响应。
随从急的跺脚,转向拓跋深,眼神无辜,不知所措,委屈道:“二王子……”
回应他的,却是拓跋深又黑有浓的双眉微皱起的一阵沉默,以及他半垂的双目里,隐隐而过的隐秘情绪,那样子,像是一种犹豫不决,是痛苦?
那随从忽然心头大震,豁然之间,好像领悟到什么:他的主人——柔然二王子,对钟采,怀有非常异样的感情,想起方才他称呼他为汤采,随从心中焦虑,才发现自己是后知后觉,本以为方才他们几人只是玩笑之说,也许只是看见钟采和汤采的样貌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当年于东野灭国之时殉国的东野皇子吗?
随从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忽然之间没了底气,无论钟采对拓跋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拓跋深都不会对钟采发脾气,因为血浓于水,毕竟是一家人。
在误透了真相之后,倏然之间,随从的身心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冲动,收起了所有因为莽撞带来的怒气,他的神情顿时变得非常疲惫,变得不再想出声,默默地退到了拓跋深的身后,闭上了嘴,然后低下了头。他身旁的另外一名随从,悄悄地向他身旁挪近两步,偷偷地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那意思是说:唉,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这样,在一段长久的静默之后,拓跋深渐渐抬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揉了下自己的眉心,他也有些乏了,轻轻地浮出了一点笑容,发出一声叹息:“好一个宣国皇帝,高,实在是高,得人心者而得天下,高啊!”他不夸钟采胆识过人,却是直接夸起钟沉,话语一出,周遭的气氛不但没有因为他的话声所有缓和,轻松不减,反而更现诡异,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包括齐王虞庚,也摸着下巴,挑着眉头,正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