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糖画只能在寒冬送进宫内,只要搁置的日子久了,便会由于气候缘故慢慢地硬化而去。是以每次只要拆开宫外送来的包裹内藏糖画,奥其和他的母亲便会瞒着众人,一起躲到画舫的一间小屋内,母子二人一起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起分享着一个糖画……那时的光景,对于奥其一个年仅几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最快乐,最无忧的。
可惜好景不长,直到有一日——
那一日,北音军队从柔然的疆土上灰溜溜的撤回了北音帝京,先皇为此大发龙怒,而当夜里,无意间如果这座画舫,先皇听见了母亲在唱歌。
其实奥其的母亲一直是个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女子,在先皇不来宠幸她的冷清日子里,她便会拿起绣花,偶尔绣绣花,唱唱民间小曲,听闻北音先皇当年便是因为在京都的大姐上听见了她的唱曲,是以钦点她入宫,最后封为了皇妃。
唱个曲本来并没有错,错却错在,奥其的母亲她唱的实在是太欢,太快乐了,偏偏那首歌的词句是:“南边的柔阳啊,你归来之时,可否带来了他的消息?”
奥其的父皇当年因为和柔然打输了仗,本正在气头上,龙怒未消,再加上听见“柔”字,登时大发雷霆,竟冲了进去,解下藏在腰间的软鞭,便朝着奥其的母亲暴了打过去。
奥其的母亲吃痛不得,发出了惊叫声,让正在隔壁小屋内雕刻一艘木船的奥其吓了一跳,打开门见到父皇正在挥鞭朝者母亲的身上打去,而他母亲翻滚在地上,不断地痛苦呻吟,却不敢求饶。
他被那样的画面吓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阻止,于是扑过去想拦下先皇的鞭子,但那鞭子却掠过他的双手,狠狠地敲在了他的背上。
那一鞭的力度何其之大,来的何其之快,它给年幼的奥其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直到此刻,他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他曾暗暗发誓,这一鞭定会还回来,包括他母亲所受的那些苦。
年幼的奥其被北音先皇打翻在地,他的身子重重地滚落到他母亲的身旁,和他母亲撞在一块。
北音先皇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雕刻到一半的木鸟,怒气更盛:“刻刻刻,你看看你给朕生了什么混账东西,整天除了发呆,就没别的事干,每天抱着他的那些木头雕来刻去,有个混账用!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要是能给朕生出个能干点的儿子,何至于此!活该!”
北音先帝怒气冲冲地踢开奥其的雕刻木鸟的小屋,命人放了一把火将屋子内的所有木鸟烧毁。
烈火当即熊而升,北音先皇怒气未消之下,恨恨地拂袖而去。
年幼的奥其呆呆地看着那些乱飞的火光,将他费尽心血、辛辛苦苦雕刻的木鸟吞没之时,他的整个心都碎了,他仿佛觉得那时自己的整个世界,也随着父皇所放的那把无情的火,随之一点点地被一起烧毁而去。
北音先皇离去之后,比那更糟糕的是,身旁的母亲呻吟声于火光熄灭之中,渐渐地停止了,然后,再也听不见。
年幼的奥其看到这一幕,触目惊心,他低下头,推了推母亲:“母妃……”地上躺着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女人,还有那掉在地上融化成一滩糖水的半截糖画——那是一只凤凰的身子,于方才那场鞭打之中,一起摔碎在地上,凤凰的脑袋也随之摔烂了,它的双翅被奥其母亲的鲜血染红了一半。两相对比之下,令奥其心机不已,甚至无比地恐惧……
“母妃!”随之听到的便是一个孩子无比绝望的哭泣声,他再也叫唤不醒唯一疼爱他的母妃……他没有做到一个儿子该有做的,没有保护好他的母妃……所以那个时候,他开始恨了……仇恨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当年那种单纯,以刻木为生的激情,有的只是隐忍至深、藏于内心深刻的暗黑城府……
奥其回忆到此处,乏累地闭上了双目,眼睫却在颤抖,他在忍,他早已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年幼时发生在他身上之事,事已多年,从始至终,他没有一日将那场火光淡忘过,即便是后来登基做了皇帝,他也依然会时常做着同一种噩梦,他梦见他的母亲飘在湖面之上,他从小屋内跑出,站在岸边拼命地呼唤她,她却是一直摇头,近在咫尺,却遥隔天涯,却怎么也不能互相靠近。
“其儿,母妃好害怕陆地,因为,地面上又冷又硬,当你父皇的那鞭子抽到母妃的身上之时,母妃根本无处可逃。但,在水里便不一样,倘若再有鞭子再打母妃,母妃便可以很快地沉到水底去,那样,你父皇便打不到母妃了。母妃便可以永远地保护你,其儿……”
奥其一次次地梦见他母亲,一次次地哀求她回到他的身边,却一次次地遭到拒绝,哪怕在这样的梦里,他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一切,他仍旧过的十分不快乐,因为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他美好的童年。
那个噩梦反复地做了多年,他想他肯定是被诅咒了,因为顾着沉浸在自己最为最快乐的世界里,是以,才让他的母亲生活的那么不堪,让她失望,让她伤心。
登基那年,他为了缅怀他的母亲,命人在北音皇宫内,寻了一块宝地,于树上建屋,甚至在水面上建舫,出入皆用便捷的车马代步,尽量不令自己的双脚碰到对面上,是以在宫人们看来,他的行为显得有些怪异。
“皇上!下一步该怎么办?!”
“皇上……”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