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了。”戚远说,他想起了梁鹤安曾经在医院里面暗地里打乔旺水的那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对那场经历迟到的反击。
“是啊。”梁鹤安轻笑后,点了点头。戚远感到有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时候,因为我不怎么上学,跟着他们到处打比赛,媒体多少会对那种教育方式有一些微词,加上他比赛输了心情不好。但我想,更重要的,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那样的场面让妈妈觉得耻辱而离家出走。总之,从某一天起,我被突然告知可以回学校念书了,当一个正常的人,去过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回到了这个城市,他把我丢给了他和前妻生的儿子。”
戚远抬头看梁鹤安,问:“梁鹤平?”
“嗯,”梁鹤安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说,“是,就是他。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刚满十八。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戚远和梁鹤平见面机会不多,但从接触以及梁鹤安偶尔提及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应该还算是比较和睦友好的。
于是,戚远自以为已经过了梁鹤安最难解的心结,试探性地问:“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做这些的吗?”
梁鹤安感到大腿面窜上一股热流,被戚远抚摸着地方泛上阵阵疼痛。那上面的钢笔痕迹让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成了那个黯淡寡言的男孩,眼神里流露出淡淡迷茫。
半晌,他艰难地笑了:“还记得在钟慕添家看到的那条狗吗?”
“嗯。”戚远应声。
“我刚住进他家的时候,他家客厅有一个照片墙。墙上错落有致地挂满了他亡母的照片。他的妈妈很好看,是个大家闺秀,据说和我父亲是家族安排的婚姻。婚后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意外生故了。我上学放学,在那个家里,和墙上的陌生女人对视,总是在半夜里听到磨刀的声音。”
“什么?”戚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捏紧了梁鹤安的手臂,“磨刀?”
“是,”梁鹤安苦笑着摇头,“我那时候大概是真傻掉了,突然经历的变故让我有些神经衰弱。总是在夜晚听到磨刀的声音,总担心他会杀了我。”
“谁?”
“他,梁鹤平。”
“为什么?”
“不知道,总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想到爸爸打妈妈的场面,就会忍不住想他曾经是不是也对梁鹤平的生母做过同样的事情。梁鹤平或许和我一样,亲眼目睹过类似的悲剧。更或许,他认为我和我的妈妈造成了他妈妈的死,那样,他要是想杀我,不是很应该和正常的吗。
“有一个雨夜,我再也受不了那个家里压抑的氛围,受不了总是不受控制往我脑袋里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于是跑去了钟慕添家。我们两家世代交好,他父母对我尤其关爱,我哭着问他爸爸要一条狗,他连问都没问当场就答应了。”
“于是,你想要一条狗来保护你?”戚远问。
“嗯,”梁鹤安点头,“在钟爸爸朋友的狗舍里,我一眼就挑中了卡拉,我觉得有了它在那个家里生活,我就安全了。可是……嗨!”
“嗯?”戚远看梁鹤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大概是我的举动过于反常,梁鹤平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他亡母的照片从墙上拆掉了。那些照片应该是她生前就挂在那的,拆掉之后墙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更可笑的是,养了那狗,我依然能听到每天夜里的磨刀声。可那声音一响,卡拉就打开门出去了。
“刚开始,我不敢跟出去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每晚在偷偷地练习。他磨刀,切香肠给卡拉,然后在幽暗的台灯下面一个人安静耐心地削萝卜皮。他削的萝卜皮又透又匀,像是油纸一样光亮好看。
“他对我说,他是梁家的长子,从小和我一样有着当大厨的梦想,可就因为他的妈妈是父亲不爱的女人,所以父亲什么都不教给他。”
“他讨厌你?”戚远不禁问。
“我问过他,你是不是讨厌我这样的话。他说不,他可怜我。”
“所以,你是因为梁鹤平的这些话而开始……”
“不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了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失控、为什么会忽冷忽热,为什么难过的时候想死,然后又会在某一天充满阳光的清晨想要开始好好度过余生……我早就不知道,也分不清。我只是记得,曾经我经历过这些。”
“那你讨厌他吗?”戚远问梁鹤安。
“不,相反,这些年,挺感激他的。我和电视里的那位已经很多年不联系。我不想见他,也找借口不去见他,当然也觉得他直接造成我妈妈离家出走而没脸见我。反倒是梁鹤平,在知道了我心理疾病之后,一直帮我找医生,还主动借房子给我住。”
戚远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紧紧地抱住梁鹤安。
“我恨我自己,厌恶、讨厌、自残,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人对我不好,我的爸爸,他一直赞赏我的厨艺,这么多年总是偷偷的找机会约我见面,我的妈妈,离家出走前也是对我百般呵护。而梁鹤平,虽然命运对他不公,但他却默默承受了一切,甚至是照顾我的健康。可我却一点都不爱我自己,我讨厌这样消沉的我,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