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别不过半载,再次踏上京都的土地,看着护城河两岸杨柳依依,昔日的血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洗清净了。他穿着纯白的布衫,也只带了一书童,一白马,像是闲游的书生,行走于春光之中。
他在城外的茶馆坐着,喝着粗茶,凝望着城门,却始终没有起身。随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试探着问:“公子,等下我们可是要回到府中?”
“不必了,府中也无人,随意找个客栈住下。”出征之前,他早已暗地中将府中仆从全都遣散了,与其回去睹物思人,不如不归。
“那、可还去拜会其他的友人?”
萧泽淡淡道:“还是不要给他们添加些不必要的麻烦好。”
随秋无言以对。主仆二人默默坐着,这苦涩无味的茶水,反倒喝出了不曾体会的惆怅。不觉已至正午,随秋正饿得头昏眼花,忽然看到城门口缓缓走出一素衣女子,手中还牵着个小孩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女子眼熟得紧。
离得近了,他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公子、公……”
如今不比往时,仅仅是被她那含笑的双眸瞥了眼,随秋差点腿脚一软,即刻跪在地上。望到随秋的反应,萧泽无需回头,也知道谁来了。他微微低下头,一只小手正在戳他的手肘,小手的主人声音软软的——“姑姑,我们找他吗?”
“对。”沅叶笑道:“姑姑找的就是他。”
“嗯,要抱抱。”
小孩儿摇着萧泽的手臂,纵然他铁石心肠,也拒绝不了这软萌的童音。萧泽侧过身,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孩子从地上捞起来抱到怀里。这孩子也不过两三岁的年纪,生得极像周焱,眼睛又大又亮,望着他便傻乎乎笑起来了。
“这是……”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只是当初沅叶公主换太子,把贤妃的女儿变成了幼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叫这个孩子什么。
“我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做小淼儿。”沅叶笑盈盈道。
萧泽无话可说。先帝叫周焱,这孩子叫周淼,难道是说父女俩水火不容么?那小淼儿开始拽着他的头发玩,极不安分。
“淼儿乖。”他侧过头去,淼儿的一双手开始在他脸上乱拍。他只得左右躲闪,小淼儿咯咯笑了起来。沅叶在一旁含笑看着,若是旁人看了,都当他们是恩爱的小夫妻,如今正带着孩儿出城踏青。
“我饿。”她忽然停住了手,奶声奶气道。
“还知道饿,早上怎样都不愿意吃东西。”沅叶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看萧泽:“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萧泽望着她。
半响,他温和地笑了笑,起身将小淼儿抱到了自己的肩头,道:“好,我们走。”
萧泽如今住在沅叶昔日的公主府里。沅叶几乎每日都会过来,有时候会带着小淼儿,让他教着给孩子启蒙,大半时间都是一起陪着孩子玩。他拒绝入宫,难道还要女帝给他分一个宫室,再封个妃么?他每日只读书练剑,几乎连府门都不出。
那日黄昏,他正陪着小淼儿堆沙子,沅叶在他们身后的石桌上批阅奏折。忽然间,他头也不回说了一句:“过几日,我准备回燕城了。”
沅叶正想落笔,闻言,动作一顿。她望着萧泽的背影,片刻后,又笑着继续批阅奏折:“好啊,几时动身,我带着小淼儿来送你。再过一久,我想把承德的行宫给修葺一番,离你那也近一些。”
“你才即位不到一年,这等劳民的事情,往后放放也不急。”看着小淼儿在堆小人,便问她:“你这都堆的谁呀?”
“喏,这是姑姑,旁边是姑父,中间拉着的是我。”小淼儿认真地指着前面三个最大的,又指了指右面的两个:“这是桃叶和惠娘娘。还有后面的……是姑姑的三宫六院。”
“三宫六院?”
“对啊,”小淼儿认真地抬起头,道:“姑姑是皇帝嘛,肯定有三宫六院的。”
她这句话说完,沅叶的脸色都绿了。她啪一下放下笔,俯下身,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道:“淼儿乖,谁告诉你的?”
“惠娘娘啊,姑姑,不对吗?”
小淼儿眼巴巴地看着沅叶转身就走,心里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惹着她了,一头栽进了萧泽的怀里,害怕地问:“姑父,我惹姑姑生气了吗?”
“没事儿,小淼儿乖,你姑姑不会怪你的。”他叹了口气,注视着沅叶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我都不在意,你又何苦这样呢。”
如今宫中有一位女帝和一位太后,明眼的人都知道哪里得势,哪里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