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日奔波劳碌,不如早些歇了,明日还要往太后处去呢。”紫烟打外头进来,见了楚窈头一句,便是这个。
楚窈闻言一笑,指着紫烟直摇头,“夫人担心我才来,不大适应,方叫你过来同我作伴,哪知道这头一句就是要我早些歇了,竟也不肯同我多说两句,”楚窈说着,又含笑看了紫烟一眼,方做出了一派自怜自叹的姿态来,“不过一两年不见,连紫烟也同我生疏了,竟连话也不愿意同我再多说了。”楚窈说着,就拿了放在一旁的锦帕,佯作拭泪。
紫烟久不见楚窈,但有平日书信往来,倒也没什么生疏的,不过是才见时,有些不大习惯罢了,但这点子东西,也早在下午迎了楚窈进宫时,便已经都舍了,这会儿见楚窈在这‘惺惺作态’,只觉一阵好笑,不免带了些往日的模样来。当下便走到楚窈身边,一把扯了楚窈手上的锦帕,丢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往日里陪着夫人上下打点,连口热水都未必能喝得上,如今能得了空闲,自然要好好休息休息,”紫烟觑了楚窈一眼,又有些幸灾乐祸,“你这会儿见我想多说两句,只怕明日你就只想休息了。”
楚窈被紫烟丢了‘家伙’,便也不再演了,听了紫烟这话,就想起原先掌宫时的忙碌来,又想着现时正赶上新旧交替之时,更是忙乱,又有太后不时闹些幺蛾子出来,只怕也正如紫烟所说的,今晚上算是休息,明个儿白日,就要担起身为未来帝王尚未册封的第一妃子的责任来了,因而也不再反驳紫烟,“罢了罢了,你是‘老人’,自然听你的。”
“不过一两个月工夫,偏我就成老人了,”紫烟无奈笑笑,就招呼了红珠几个进来一同伺候楚窈歇息。
楚窈躺在床上,等紫烟过来,亲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方笑道,“未来的第一女官亲来给我掖被角,正是我的荣幸呢。”
紫烟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羞,“你总爱想这些有的没的,”又道,“虽然夫人说已经把宫里的事儿都同你说了,但毕竟也只是文字,就算有画,也是失了真的,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同你一块儿认认人。”
楚窈答应一声,紫烟方才下去了,走时还拿了一盏灯出去,整个屋子立时便暗了许多。
楚窈躺在床上,闭了眼,也没立时睡了,反而在脑子里回想起下午回宫时的场景来……
从听见那肖似筠妃的歌声之后,约莫一个时辰,就进了宫,在隔开前朝后宫的禁门处下了马车,就看见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等着。
禁门是朱红色的,上头有一把经年的大锁,常年将后宫与前朝就此隔断,禁门鲜少开启,寥寥几次,也大都是后宫里又多了一两个姐妹,掀起一两场新的血雨腥风罢了。如今,为了迎接楚窈,禁门倒是大开着,门后是几乎不见尽头的长街,长街最深处,是破败的冷宫,长街两侧则是重华宫阁,但所有宫殿的大门小门,都不直接朝着长街开,而是背对着长街,长街有无数岔路通往这些宫殿,其间又有小路、花园在各个宫殿之中相连,因而平日里,长街之上鲜有人迹。但每每有后妃侍寝,便有宫车载着美貌的后妃,从长街的这头走到那头,承恩宫车的铃铛,可以传遍整个宫闱,因而这长街又叫承恩道,是后宫妃子一生的开端和终结。
这时候,楚窈正站在门外,而赵怡正含笑站在门内,身后是长长的承恩道。楚窈在红珠的搀扶下下了车,也没先和赵怡打招呼,而是先看了看身后,已经关上的、不能得见的,通往宫外的正门,又环顾了四周,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恭敬的跪在地上请安的侍从宫人,方才重新看向赵怡,脸上带了笑意,一步一步,走进了禁门之内。
赵怡见楚窈走到自己身边,方才忍不住伸了手出去,拉了楚窈上下打量,“一个人在府里,竟也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着实该打。”
楚窈闻言,忙撒娇道,“娘娘既说我瘦了,也舍得罚我?”
“这回便先记着,日后若再犯了,就一并罚你,”赵怡拉了楚窈与自己并肩而立,又问一边伺候的护卫,“文渊怎么不在?”
那护卫听了赵怡问话,忙道,“回娘娘,太子殿下吩咐了,请小殿下先直接去大殿,故而方才进宫之后,殿下与楚娘娘就已分做了两路。”
赵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给身边的紫烟递了个眼色。
紫烟会意,忙向着楚窈拜下,口中只道,“恭迎娘娘回宫。”
一众侍从自然以紫烟马首是瞻,一齐恭贺楚窈,这数十人一同恭贺,气势倒也是足够了。
楚窈好笑的看了赵怡一眼,方才端起架子,“都起来吧。”
随后自然又是一阵恭贺道安,等楚窈跟着赵怡回了住处,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因楚窈来了,赵怡自然能歇上一会儿,便把楚窈引进了内室说话。
还没等赵怡开口,楚窈头一句就先道,“夫人,我方才在京郊歇息时,曾听见一女子高歌,那声音倒和筠妃极为相似,”楚窈想了想,又怕赵怡对筠妃没得印象,便道,“那筠妃原是太常寺少卿养在外头的女儿,后来皇帝大选,那少卿家的嫡女才嫁出去一年,又见筠妃美貌,便把筠妃接回府里,后皇帝大选,果然选中了筠妃,不过并未赐下封号,只封了个采女的空衔。后来韩氏进宫,风头一时无两,我见她与旁人不同,便弃了拉拔她的心思,略帮了她几次。她也是争气,初次承宠,就晋封美人,而后一路高升,不过短短三年,就已经封了妃了。”
楚窈顿了顿,又道,“原先我还不懂,怎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筠妃清透,颇有灵气,皇帝也不该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如今想想,那筠妃手里应当是有什么调理的药物,叫皇帝原中了毒的身体复了原,而后那筠妃又为皇帝生育了子女……好在筠妃长子死在了后宫倾轧之中,后来大抵也有了其他儿女,不过想来与文渊也隔了十多岁,且那时文渊已经懂事,稳坐太子之位,不然凭着皇帝渐渐偏向筠妃的心,可说不准会不会虎毒食子了。”
楚窈这话倒是说的半点不假,那时候卫帝后宫原有宠妃三人,楚窈年资最长,又有卫帝的回忆撑着,再有宫闱大权在手,算是极得圣人看重信任的权派代表。除了楚窈外,元华贵妃韩氏是前黎国公主,身份高贵,极大地满足了卫帝身为男人和帝王的荣耀,又兼韩氏貌美,身后又有黎国遗族需要安抚,因而可说是宠冠后宫第一人,行事张扬跋扈,无人敢惹。最后一个就是这个筠妃了。筠妃出身不高,但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温柔小意,手里又约莫有些了不得的东西,叫圣人极离不得,虽面上看来从不和韩氏作对,又对楚窈唯命是从,但却是难得的秒人,更何况她是三妃之中唯一一个养育了子女的人物,自然更叫人小看不得。如今想想,三妃呈三足鼎立之势,隐隐形成三派,大抵也是卫帝平衡后宫的一种手段吧。
赵怡听了楚窈的话,微微一愣,便笑道,“你见了我,不先述说离别之情,倒先和我说了旁的人,可是存心想我吃味?”
“不过是先同你说了,叫你心里头有个案底罢了,”楚窈挨到赵怡身边,握住赵怡的手,十字相扣,“筠妃是颗好棋子,但也有不少秘密,好不好用只看你怎么用了,”楚窈说完,就不再谈此事,反倒进了赵怡怀里,喟叹一声,“久不见你,我心里头都有些不大习惯了。”
赵怡把楚窈的话暗暗记在心里,又结合自己所知道的,也有了些许想法,正要同楚窈说上一说,便见了楚窈这番作态,不由失笑,便把此事搁置了,不再去想,伸手把楚窈揽进怀里,免得她一不小心,摔将出去,“既然不习惯,也不愿意写信,叫我早些来接你。”赵怡故意道。
楚窈瞪了赵怡一眼,“你正在忙着给咱们打拼未来,那会子又用不上我,我做什么要来给你当拖累,不如把文渊教养好了,才是我最大的功劳呢。”
“你并不是拖累,”赵怡闻言,含笑把自己埋进楚窈发间。
楚窈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推她,“快起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还没洗漱,脏的厉害,你不嫌弃我还不乐意呢,当心簪子锋利,把你划伤了。”
楚窈说着,就要起来叫水沐浴,赵怡见状也不拦,只道,“这几日不得闲,等过两日得空了,咱们一块儿去汤泉,也算是解解乏。”
楚窈答应一声,赵怡又大致说了宫中形势,叫她明日打点齐整了一道去见见即将荣升太后的贵妃,不过赵怡说话那样子,却没得多少尊敬,多的是看好戏的样子,叫楚窈颇有些忍俊不禁。
沐浴之后便是家宴,如今也只有夏云景、赵怡、楚窈、夏文渊四个人参与罢了,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许是才见了很有可能是独子的嫡亲儿子,夏云景态度十分和善,又叫楚窈先同赵怡一块儿住着,等过阵子再打算。这未尽之语楚窈自然明白,过阵子夏云景登基,自然就有后宫册封了,想来这回,夏云景对后宫各人的定位,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夜已经深了,楚窈也有些乏了,不多时候,就渐渐睡得熟了,明早上起来,也不知道是一场硬仗,还是一场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