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我看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要我等为一个陌生男子卖命,也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和他们一起起身离去,既然浩空有话要和森爵单独商议,那么我自然不会想要留下。然而和一群人共同离去的时候,有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在我身后抱怨道。
“不错,苏裴安和百济是否有勾结还要两说,万一要是没有证据,我们岂不还是死路一条?”有人出声附和,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要叫我听见。
我不必回头,也知道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后头盯着我看,然而很快,有人笑了起来,“你们方才听见可以免罪的时候,眼珠子不是一个比一个发亮么?这会子倒又觉得不平了,况且门主还在里头说话,哪里就轮得到你们多嘴?”
那是春令的声音,她虽然是个女子,然而身份地位看来却不低,而且又抬出了浩空的名头,一干人嘟哝了几句,到底也不敢继续说下去,一出了柴房,一瞬间又各自走了干净。他们原本便是这茶楼里的伙计,此刻就像是游鱼入水,再也看不出半点不妥来。
春令走在我身后,脸上含着淡淡笑意,“你不用放在心上,这帮人口头上虽然不留情,但是只要是门主下令,便势必会万死不辞。我们这些年来,已经付出了太多心血,失去了太多的兄弟姐妹。其实能不能免罪,倒还是其次。只要能杀了苏裴安,我们就算都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一时间有些诧异,因为对春令的印象,始终是停留在那个含羞带怯的女子。我不便多说什么,只得点一点头,“我明白,我虽然对无意门所知不多,但是敢于在黎世和苏裴安作对,总是需要勇气的。他们这些话,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他们说什么,心中是怎样想的,对我来说的确都不重要。可我担忧的,却是不知道,森爵究竟能否说服浩空。
春令看了我一眼,忽然笑道:“我送你去休息吧,茶楼上面有客房,原本是做营生用的。现在崇德城戒严,外人进不来,生意便冷淡了,正好腾出房子来给你们歇息。”
我此刻无处可去,自然也就顺从颔首,“那么,就有劳姑娘了。”
“当日沈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说这样的话未免就太见外了。”春令笑了起来,“我当日看见姑娘冲出来,心中原本暗暗叫糟。没想到原来姑娘比我还要适合的多,竟然能够从苏裴安手中取来更为重要详尽的消息,真是让春令刮目相看。”
“不必叫我沈姑娘了,我和姐姐年岁差不多大,直接叫我一声妹妹便是。”我心中也觉得亲切,这些日子在外头,除了芸儿之外,我竟然也不曾和别的女子说过话。春令持重,很像是我小的时候,一直幻想着的亲姐姐该有的模样。
她果然也笑了起来,“我一看见你,心便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欢。如果你肯认我这个姐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况且不知道为何,我有一种预感,你和那个并肩而来的男子,或许会将我们的困局打开。”她的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说不出的惆怅和伤怀,“我等着这一日,已经太久了。”
我几乎不敢再问下去,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想必都有一段不可提起的回忆。我轻轻挽着春令的手,她有一双美艳的眉眼和犹如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这样一个大美人,若是生在富庶和平之家,只怕会有一个如意郎君,举案齐眉。
“姐姐看开一些,我是相信森爵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我的目光投向湛蓝天空,此刻日头渐渐变暖,就连风吹在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炽热和干燥,“况且,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长生至长,有些事,不急于这一刻。”
她微微笑了起来,“妹妹真是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已经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了?”
我也笑了起来,然而只是摇头,“我只是将心比心而已,姐姐的目光里,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她用手来按我的嘴,“不要胡说,况且,怎么能就拿我来取笑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照我说啊,你只怕比我还要辛苦呢。”
我扬一扬眉毛,只觉得不解,“我有什么可辛苦的?”
她掩唇笑了起来,“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到时候,你便懂了。”我还想再问下去,她的身影已经翩跹如一只飞舞的蝴蝶,折身往长廊下去了,“你先好好歇着吧,待晚上我自然会来叫你用膳。”
我自然不好叫住她,况且也真是累了,推开房门进去,里面竟然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用来洗漱。我脱下自己的鞋履,便看见一双脚上竟然全都打出了水泡,一个个疼痛难忍,刚开始倒还不觉得,此刻歇下来,才觉得疼痛无比。
我愣了愣,只觉得前尘往事,好像都在这一个个水泡里,全都成了幻梦。我早已经不再是沈家的小姐,我也不稀罕那个身份,但是今时今日,我再也不会以过往的经历当成自己的心魔。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既是沈家曾经的小姐,但我也是沈碧清。之后的每一日,我都只想为我自己活着,为自己的本心活着,而不是背负一个早已经无谓的称呼和名分。
这一睡,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知道是谁为我点亮了一只蜡烛,此刻醒来看见室内一灯如豆,心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暖。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我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福气,可以在暗夜之中醒来,有一个可以白头偕老的人,和我一起看着蜡烛点点滴滴,一直燃烧到天明的人?
然而那念头不过是在心中转了一转,只觉得说不出的尴尬,只好站起身来,穿好了衣履,又用冷水扑脸,这才将脸颊上的绯红褪去了一些。
我推开门走下楼,茶楼之中的生意冷清,此刻一层和二层的大厅都空空荡荡。我隐隐有些诧异,心念一转,便立刻往后院走去,只见一群人都站在庭院里,神色肃然。
春令看见我下来,目光之中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么快便醒过来了?”
我蹙眉,“不知道为何,心底总是闷闷的,原本还准备再睡一会儿的,只是既然闷得慌,也就不愿意再继续睡下去了。”
旁人并不曾注意到我,我和春令站在后面,看见几乎整个茶楼里的人都聚集在了一块儿。而站在最中间的两个人,却是森爵和浩空。
他们事先不知道是否说了什么,浩空高声道:“我方才说的话,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我们隐忍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现在,这个时机已经来了。就算要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等誓死追随门主。”有人单膝跪倒在地,借着便是一群人都哗啦啦跪了下去。
森爵站在他的旁边,微微皱眉,却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和浩空并肩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的膜拜。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然而一句话都没有说。浩空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已经有些泛红,“你们信任我,浩空一直铭记在心。但是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你们要信任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森爵。”
我越发觉得诧异,这才多久的功夫,森爵竟然说服了浩空,让他心甘情愿交出了无意门的指挥权?
“诸位。”我听见他沉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知道大家对我还心存疑虑,但是你们要相信,我对各位绝无恶意。我和你们有一样的目标,就是将苏裴安的恶性公之于众。如果朝廷被奸人蒙蔽,无法聆听百姓的痛苦。那么我们就要用自己手中的剑,来守卫身边的好友至亲。我们的父母,亲人,还有心中所恋慕的人,都在等着我们凯旋而归。这一夜,我们歃血为盟,若不能得胜归来,也将鲜血染红城墙!”
他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话音才落地,就抽过浩空手中的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我这才看见在漆黑的后院之中,也就是浩空和森爵的身前,原来还摆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森爵的鲜血低落在水缸里,很快浩空也从他手中接过长剑,一样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大家仿佛都被那样肃然的气氛所震慑,一个个走上前来,从前一个人手中接过彼此的长剑,鲜血像是滚烫的热泪,一点点滴落在水缸里。我这才意识过来,原来那是一口硕大的酒缸,这是……歃血为盟!
浩空将第一碗酒抬起,“这杯酒,敬我们已经死去的兄弟,他们的灵魂,将和我们在一起战斗,永远不会离去。”他将酒倒在地上,一股浓浓酒香扑鼻而来。
第二碗酒,他递给了森爵,森爵伸手接过,神色肃然,“此行同去同归,我当与各位,生死并肩!”他仰起头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狠狠将酒碗掷地砸的粉碎,以示必死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