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靖远城内确实有些不太平。前几日,金乌堂的人被杀,惊动了将军府与溍集府衙门,在两府衙门明里暗里的缉查下,城中倒是安生了一阵子。虽说没能拿到凶手,可百姓们觉得此事应不过是寻仇罢了,杀了人扬了威也就该如此了。
可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藏了踪迹的凶手再次显现。这次死的不只是金乌堂的人,就连军营中的一些军卒将官也不知所因地被杀,而且死者所处的位置也不仅是靖远城,就连其他两个城中也接连有人毙命。故此,人们都觉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仇杀,而是一种嗜杀,一种毫无差别地狂虐之举,极度惶恐的气氛瞬间弥漫了整个边陲三城。
这般惶恐并非只此一件,铁勒部落一万精骑与貌似西戎残部的一万铁骑驻扎寒归山,直逼戊野城的消息,则让卫朝边境百姓在惶恐之余更是心中生寒。
铁勒部落的兵马自卫朝武宗皇帝后就从未踏进寒归山半步,而西戎被当今天子靖德帝当年一举歼灭后,侥幸残留下来的余部从来都是在漠北一带活动,从不敢靠近卫境百里。
现如今,这两万余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驻营于寒归山,其用意无须细想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边陲百姓最大的心愿便是安稳,能平平安安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心中所求。而战乱则是他们最为担心与恐惧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战争的地方,必定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即便如此,城中百姓还不至于惊恐之极,因为卫朝戍边的大军在,他们觉得当年朝廷的将士能将西戎与北梁打得一败涂地,今时也同样能剿杀这些企图犯境之人,强卫的信念让百姓们并未做出逃离的念头。
可一则消息却让边城的百姓们丢弃了这唯一的冀望,消息自前日在城中传出,直到今日已是路人皆知。
“听说了吗?将军府每日里都有装着大箱的马车驶出,好像搬运的是府中的金银细软,听说是送到广乌城。”
“我听说靖远城外的守军也调离了一部分到广乌城了,还有些说是巡边不知调到哪里去了。”
“听说军中换了不少人,新上来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也不知从哪里抽调来的。”
“据将军府中传出的话,说是陈大将军欲放弃靖远,戊野两城,还听说他与凤原的那群反贼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一同谋反了。”
靖远城中的大街小巷,无论是行路之人还是驻足休憩之人,或是仍有闲心品茶饮酒之辈,只要是彼此相识,这些话题总是会被谈及且愈演愈烈。
如此之下,戊野城与靖远城中已经有人开始收拾家当,准备搬离了,既然镇西将军要保广乌城,他们也随之做好了躲进广乌城的打算。
可有一点让众人不太理解,既然是要造反,那为何不占住三座边城呢?即便是为了某些妥协,那镇西将军又为何不守住靖远,却偏要那广乌城呢?
这等做法不仅是让边城的百姓不解,此刻正身在将军府,坐于陈令功身侧的王聪光也是满心疑惑。
自打郑习凛命人传信给玛多那日山北的宣王萧恒后,原是金乌堂掌柜的王聪光也转变了身份,作为北梁参军的他已经堂而皇之地出入于陈令功的府邸,与之一同商议军情大事。
望着正在饮茶的陈令功,王聪光心存疑惑地问道:“陈将军,您为何要广乌城呢?”
陈令功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侧头看了一眼问话的王聪光,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随即口中说道:“王兄弟,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将只是一个草莽之徒呀?”
王聪光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满脸苦笑道:“陈将军何出此言呀?在下怎会有,又怎敢有那般浅薄之念。将军英勇过人,韬略非凡,乃是名副其实的将才呀。”
陈令功似乎很是受用王聪光的这番话,故作谦逊地摆摆手道:“王兄弟过誉了,陈某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为将多年得些心得罢了。”
陈令功说这话,伸手整了一下衣襟的下摆,继续道:“陈某允诺了老将军随其谋事,这说来简单,可终究是个掉脑袋,灭九族的大事。既然带着如此风险,陈某不得不多些私心了。”
说到此处,陈令功望着王聪光笑了笑,一双虎目中带着阴寒之光。继而,他又继续道:“这私心也不光为自己,我取广乌,一则是防着你们言而无信,假使你们到时背信弃义,我便会命驻留在广乌的大军对戊野与靖远两城发起攻击,咱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见王聪光双眉紧锁,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陈令功收了眼中的寒光,略带轻蔑地笑了笑道:“王兄弟也不必过虑,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些应手还是好的。”随后,他继续道:“这二则嘛,也确是我陈令功的私心了。靖远城虽说城深墙固,可终究是不易防守,本就需要戊野与广乌两城的拱卫,若是我独占了靖远,没有了其他两城策应,那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见王聪光赞同地点着头,陈令功饮了一口茶,端着茶盏继续道:“戊野北临寒归山,出了风谷便是荒漠,已是死路。向西又有铁勒部落盘踞,若是将来昆疏城与靖远城的铁勒守军一同攻击,戊野是守不住的。”
陈令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露得意之色道:“可广乌却是不同,广乌本就城池坚固,又有陇血滩之险可拒敌,即便有变不敌也可向东可入草原。另外,距离广乌正北百里之处便是苏木达奇城,若是日后天下纷乱,我会夺下此城,就此将那片区域连成一片,统归我陈令功所治。”
陈令功说到这,心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望着王聪光继续道:“王兄弟,陈某和你说句掏心话,人心相隔,谁也不知道这距离到底是咫尺还是千里,终究还是要替自己留些后路的。”
王聪光听陈令功如此说,也是心有同感地说道:“陈将军所言极是,正所谓天心难测,世情如霜,谁人会笃定自己的未来是好还是坏呢?终是将军远见卓识了,令在下佩服之极。”
作一番感慨后,王聪光又问道:“如此说来,陈将军应是不会入中原了。”
陈令功笑道:“入还是要入的,但自己的地盘也不能舍了。不怕王兄弟笑话,陈某也有成就大业的雄心,若是乱世来临,必定会群雄逐鹿。到那时,陈某也自会创下一番霸业的。”
王聪光面露赞叹之色,口中恭维道:“陈将军既立如此雄心,霸业难有不成,待日后陈将军功成名就之时,望还能记得在下。”
陈令功笑道:“哎,王兄弟跟着宣王,自是富贵不愁,还哪里需要陈某呀。”
王聪光亦是笑道:“说的虽是,但终究多个贵人也是好的呀。”
“哈哈哈”陈令功抬手指了指王聪光,大笑了起来。
就在二人说笑之时,门外一名披甲带刃的近卫走了进来,向陈令功执礼道:“禀将军,府制唐渊唐大人求见。”
陈令功一听到唐渊两个字,霎那间脸上的笑容去的无影无踪,随之换成了一副极其厌恶地神色。他与王聪光对视了一眼,对着近卫沉声道:“带唐渊到正堂等候,本将稍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