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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第1页)

季允的眼神从未改变。从清风朗月的青年,到此刻杀伐无情的魔尊,季允看着自己的眼神,始终如一。所以早在他复生之前,早在归墟、早在狂刀门,甚至更早,季允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其他的感情。他泄气般地将脑袋埋进臂弯。以季允喜欢他为出发,他所做的一切分析和预设都被全盘推翻。甚至,他推测的任务失败、季允堕魔的原因,都在此刻被推倒。腿软到站不起来,胃部隐隐抽痛,而腰侧的肌肉也在抽搐。秦顾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一刻,直到枫叶簌簌落下,而蛇腹摩挲叶片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白蟒眨动金色眼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恩公…”秦顾泄气般将后脑勺抵着树干,他实在无暇去纠正白蟒对自己的称谓,手背用力擦着唇瓣:“什么事?”但仍见水润的唇和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不会骗人,白蟒的目光闪烁着:“恩公,我带您去住的地方。”秦顾:…他张了张嘴,白蟒却好像未卜先知:“这次我不能放您走。”白蟒的尾巴紧张地扭动,几片柔嫩的新生鳞片覆盖其上,白色透明脆弱,像贝母的壳。秦顾注意到了,问道:“你受伤了?”白蟒道:“恩公不用担心,我族的自愈能力很强。”是啊,自愈能力极强,却此刻还没有痊愈。可见白蟒必然受到了季允的责罚。秦顾垂下眼帘:“…抱歉,连累你了。”白蟒吐着蛇信,看上去有些扭捏:“恩公不必介意…这是我的荣幸…”秦顾:…谁能告诉他这条白蟒到底在想什么?白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顾扶额从地上站起,脚步虚浮地慢吞吞跟了上去。白蟒所说的“住所”,出乎秦顾意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两间房窗棂相对,院中还有一棵歪脖子树,正在落叶。这一幕有些熟悉,秦顾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随着白蟒走进其中一间房,房中陈设俨然,家具一尘不染、洁净如新。白蟒守在进门处,将检查房间的时间留给秦顾,秦顾轻抚桌面,然后走向窗边。他伸手推开窗,目光越过歪脖子树,恰好能看见对面,若对方也在此时将窗打开——秦顾的思绪不可遏地飘远,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个清隽青年,正弯起眸子向他微笑。“师兄。”秦顾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分明对面无人,他却好像要躲避谁的目光似的。他想起来了,这里是…仙舟上,他与季允住的院子。方才只觉眼熟,此刻想起来,秦顾惊觉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与印象里分毫不差!甚至桌椅之间的距离都那么精确,就好像刻在建造者脑中,千百次回味过一般。——他已在梦中重温过千百次,才能复刻出年少时的住所。可他们再也回不到年少时了。白蟒怯怯出声:“恩公,您还想看些别的吗?”秦顾赶忙伸手将窗合上,好像这样就不用心痛似的:“还有别的?”白蟒却像读不懂他的逃避:“尊主为您,几近重塑归墟。”有什么意义?人魔殊途,有什么意义?!秦顾虚弱道:“我不想看。”又改口:“我四处转转。”待在这间屋子里,让他度日如年。太煎熬了,季允为他,在归墟植造枫林、重现仙舟风景,可对苍生,却能轻易毁城灭邦,将村落夷为平地。他所得到的深情,是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白骨堆积而成的。每走一步,就好像踩在尸骸上,人骨刺穿他的脚掌,像死者不甘的挣扎。——他们腐烂的眼球注视着他,只剩白骨的唇开合:“你也是刽子手啊,秦顾。”秦顾逃也似地向屋外走去,一头扎入枫林,他本能地循着光走,像黑暗里迷途的旅人,身后却窸窣声不断。白蟒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秦顾回头:“你要监视我?”白蟒便停下:“我只是想报恩。”秦顾:…算了,和他说不通。秦顾干脆不搭理了,一味闷着头向前走。直到白蟒发出一声惊呼:“主人!”秦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晶棺前,要不是白蟒出声,他险些撞在巴蛇身上。满身鎏金符文的巴蛇听到他们的声音,扭动蛇躯转了过来。“您是来见尊主的么?”巴蛇向他问好,“尊主状态不好,闭关去了。”——确实在与净尘交手时,季允就显露出了不适。但竟然严重到了要去闭关的程度?秦顾强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担忧,硬邦邦道:“不是。”一抬眸,就看到了巴蛇肩头的伤痕,再生的皮肉不知为何也无法让伤口弥合,新肉一次次顶破旧痂,伤口一遍一遍撕裂,宛如漫长的责罚。能让魔物的自我愈合受到阻碍的,唯有魔剑不器。巴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爪挑破痂疤,将伤口解放出来:“我的孩子放走了您,我也理应受罚。”鲜血淋漓,巴蛇却像感受不到痛,金眸专注地看着秦顾。秦顾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嗯。”巴蛇打量着秦顾,这个一惯冷静的青年,似乎已顾不得在敌人面前展露出心不在焉。再联想到魔尊浑身溢满的焦躁委屈,一回到归墟就被迫闭关,便知道两人不欢而散的程度,还远超他的猜测。——唉。巴蛇已活了千年,季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强大却幼稚的毛头小子。在他看来,季允分明只需要张嘴,就能不用经受情爱的折磨。偏偏性子倔,就是不肯解释。巴蛇微微俯身,单手贴着胸膛,这是魔物对君王的礼节,本不该对人类使用,但眼前的青年…大概是魔尊未来的伴侣,也会是他效忠的君主。巴蛇引着秦顾走到水晶棺前:“您来这里。”水晶棺安静地躺在枫叶中,流光溢彩的模样唤醒了秦顾的记忆。有了时间观察,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见过这样特别的场景的。水晶王座。所以历代魔尊的宝座,竟成了他的棺椁?这太荒唐了,秦顾甚至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而荒唐远没有结束,下个瞬间,场景扭曲,巴蛇幻境悄无声息地展开,却第一次没有敌意,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身披鳞铠的青年坐在水晶棺旁,一壶冰酒放在手边,魔尊鳞铠分明尽显威严,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墓地里时,却显得无边寂寞孤独。棺下,黑紫的法阵泛着绰绰微光,无数赤红细线自土地扎入棺木,微微鼓动,像联结心脏的血管。在棺椁中,秦顾看到了苍白的自己。随着法阵光芒愈弱,他的脸颊上反而出现了血色,似乎将他人的生命抢夺过来,成为自己的养料。他已经很像活人了,面颊红润,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但,紫光彻底消失之后,红润又瞬间褪尽,只余死白。幻境中的季允突然苦笑起来:“师兄,你还是不愿意见我…”这是在做什么?即便不明就里,却也能推测出,大概是什么起死回生的术法。秦顾想问知情的巴蛇,水波潋滟之声却传来。一汪血池在他脚下不由分说地荡开,血水侵袭,一阵阵拍打脚踝,满是血液的黏滑湿润。蛇尾荡开池面,秦顾在巴蛇的带领下,将信将疑地深入血池。在赤水的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轮红月。血池,血月,入目只剩猩红。锵——锁链碰撞,金属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一道黑影在血池中央浮现,而后便是池底升起的铁链,沾满血的铁链缠绕着黑影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将他凌空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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