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光,四周俱是一片黑暗,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更加清晰。飘零的雪不眠不休,枕在秦顾的肩上袜上,寒凉刺骨。他身上还有浊云谷一战时未愈的伤,但无人在意,任由淤血越积越多,直至积毁销骨。秦顾闭眸静坐,运转周天,试图靠金丹的热意温暖身子。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涛雪狱从里到外隔绝热源,他不仅暖不了身子,反而觉得愈发寒冷,深入骨髓。唯一的一股热流,从下腹一路直冲而上,选准唇腔为出口——秦顾猛地呕出一口血。藏着的小小黑龙立刻从袖中探出个脑袋,心急如焚地蹭进他的掌心,卖力地发起热来。秦顾用指腹蹭了蹭小黑龙的脑袋,宽慰道:“淤血吐出来就舒服多了,别担心我。”盐删亭黑龙紫色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充满了担忧。秦顾知道季允正通过这双龙眸望着他:“真的,放心吧。”这并不是托辞,而是血气郁结,确实需要疏通才能调息。而他被剥夺了得到医治的机会,最直接的疏通之法,自然就是吐出来。但这并不能减轻季允的担心,秦顾只得转移话题:“我托付你的事,查得如何了?”黑龙轻轻摇了摇头,像犯了错似的,垂下了脑袋。秦顾失笑:“不好查,我知道。”黑龙伸出舌尖,讨好地舔了舔秦顾的指腹,又尽心尽力地发热起来。季允分出一缕神识化为黑龙,但或许是因为神识微弱,小黑龙还保有着兽类本能,做出的许多行为,是季允本人绝不会做的。又或者,季允本人也想这么做,但以他扭巴的性格,平日里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出来的。秦顾弯眸轻笑起来。千里之外的魔域,季允注视着这一抹笑容,眼眸一眨不眨。他与小黑龙五感共通,能感受到秦顾的手腕是多么冰冷,恨不能立刻用不器剑撕裂空间,将秦顾搂进怀里。但现在,季允都有些不敢看秦顾的眼睛。师兄让他查一个魔修,这种小事,他竟然到现在也没有查到眉目。季允烦躁地敲了敲王座,“笃笃”敲击声让朱厌头皮发麻。——可他真的不知道那个魔修是谁啊!他的记忆是从头接上脖子开始的,一睁开眼,就只看到了秦顾和宋野交手。什么魔修,他是真的见也没见过。季允斜眸睨着朱厌,他清楚朱厌没理由隐瞒,但秦顾的形容实在让他心生不安。一个不属于他,也不属于魔眼的,第三方阵营的魔修。却骗过了宋野,让他偷走朱厌尸体,将之复活来对付修真界。然后,悄然离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就像享受着三方势力混战的快感,乐于作壁上观。——季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恐怖的威压让朱厌直发抖。…脚步声由远及近。囚牢的大门打开,秦顾缓缓抬眸,无奈地笑了笑:“舅舅。”陆弥皱起眉:“我真佩服你随时随地都能笑得出来。”说话间,一只雪白毛绒的狐狸脑袋从陆弥肩上冒了出来,三两步跳进了秦顾怀里。梅惊池的白狐,在季允魔息的帮助下恢复生机后,便交给了陆弥养着。一看到这雪白的小家伙,秦顾便不受控制地想起梅惊池。他是世家掌门,在与魔眼的交战中以身殉谷,本该极尽哀荣,得到修真界所有人的尊重与哀悼。但他们只急着审判他通敌之罪,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秦顾知道梅惊池不会在意这些身后虚伪,却依旧感到心寒冻骨。好在白狐恢复得不错,亲昵地在秦顾怀里打滚,发现他手冷,立刻将暖融融的腹部贴过来。尔后,狐狸愣了愣——它发现了秦顾袖中的黑龙。白狐看了看秦顾,看了看黑龙,“嘤嘤”两声。秦顾竟从它眼中读到了恍然大悟的意思,一时无奈。而黑龙,意识到无论如何努力,冷血动物到底比不上狐狸暖和,嫉妒而委屈地又往秦顾掌心里钻了钻。两只兽在争宠,完全无视了陆弥。秦顾汗如雨下,只想把黑龙藏起来,陆弥却冷冷道:“别藏了。”秦顾心脏骤停,缓缓漾开一个尴尬却无辜的笑容。陆弥的目光却落在地上那一滩未干的血上,血色鲜艳,在雪地里更显得突兀。陆弥的神情紧绷起来,似乎恨铁不成钢:“你就真要这么护着季允?护到不惜背离整个修真界?”秦顾咳了两声,道:“舅舅护着我,我护着小允,虽不完全一样,但…”陆弥的脸上写满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秦顾微微一笑:“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信小允,就像舅舅信我一样。”雁膳厅倘若陆弥不信他无辜,在察觉小黑龙存在的刹那,他私通魔尊、出卖仙盟的罪就该坐实了。以陆弥雷厉风行的性情,根本不会再与他多费口舌。而且,秦顾注意到,陆弥的用词是“背离”,而非“背叛”。一字之差,含义相差数百里。思想上未与修真界合谋,并不代表行动上的背叛。半晌,陆弥才重新发声。却不是再用生冷的语气做实际关心的举动了,金光从他的掌中浮起,缓缓凝成敕令的模样。盟主敕令。秦顾赶忙换了跪姿,铁链随着姿势的变换而铿锵作响。金色字文整齐飞出,码在空中,如仙人誊阅卷笺,整整齐齐,庄严肃穆。敕令有言:“三日后,罪人秦顾,于慈悲寺大雄宝殿,受万民同审。”万民同审,意如其字,将本该由仙盟内部审判的犯人,交由天下百姓,共同审判。当然,修真界之事,最终无论百姓意见如何,都会由仙盟拍板定音,但万民同审作为一种形式,代表着修真界降低姿态、与百姓同思同想。而实际上,万民同审虽然被记录在检督司的律令中,却鲜少真的被使用。原因无他,无非劳民伤财、又无实用。因此,进行万民同审的条件很苛刻,必须是由世家掌门亲自提出,且至少得到其他掌门半数以上的认同票。当下世家,秦如练需要避嫌,梅惊池以身殉谷,满打满算,能够投票的世家掌门,竟只剩下三人。秦顾有了猜测,却还是问道:“是谁?”是谁提出,又是谁赞同?陆弥道:“司徒颜连送三道鹤书,力请对你进行万民同审。”是司徒颜?秦顾不能说不意外,他是驳了司徒颜的面子不假,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恩怨,至于吗?“净尘投了赞成,白霓衣反对。”这倒并不意外,净尘本就想要送他受审。倒是白霓衣…秦顾自认,与白霓衣并无交情,但这位雪宫宫主,却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他全部的信任。秦顾不可遏地再度想到了梅惊池。他忍不住搂紧了白狐,心里有些难过。陆弥看着他的动作,轻轻道:“…如果他还在,必然会力保你无罪。别让他失望了,秦顾。”…三日后。牧城中难得的人声鼎沸。身为世家治下的城邦,牧城百姓的生活还算安泰,但流民时常入城,还是将城外的苦厄带入了牧城。百姓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剑光飒沓,众多修士齐齐御剑停在慈悲寺上空,寺门大开,露出金身弥勒的全貌。弥勒佛悲悯地注视着众生,紧接着,镣铐声从幽暗处响起。有人转向身边问道:“这是要审判谁?”“能有这么大动静,肯定是个大恶人,指不定是什么魔修…也许是魔尊!”“胡扯,我是知情人士,这么和你们说吧,这位…那可是私通魔修的十恶不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