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ldo;不要再跟吴来交往!不要再跟吴来交往!不要!不要!……&rdo;程寂痛苦地闭着眼,隐隐之中感觉邓一生慢慢将头靠近,低下来,渐渐快要贴上她的脸颊,鼻息轻缓地吹在她的皮肤上,就像柔弱的柳叶微微拂过。
程寂本能地一缩,忽然牙关一咬,拼尽全力将邓一生一推,挣脱出来。
&ldo;对不起,我有男朋友!&rdo;
程寂不敢抬头去看他,说完这句话,她立即返身逃出了礼堂大门。
邓一生呆了一呆,急奔出去,左右张望,却见程寂已朝着宿舍方向跑出很远,不一会便消失在晕黄的路灯下。邓一生只觉心口一阵冰凉,抬头看时,却见一弯新月如眉,掩在浮云之后,若隐若现。
月光晦暗,夜色中的雁西街一片沉寂,只有稀稀疏疏几处灯光。
屋内没有开灯,老曹爷爷习惯独处于静夜之中。窗户玻璃四周的旧钉子早已松动,风从细缝中掠过,轻微的吁吁声在屋中反复游荡。收音机已成残渣,一种孤独无依的揪心感觉越来越强烈。夜愈深却愈难入眠,老曹爷爷迟缓地下了床,披上浆洗了无数次的旧军衣,拉开门,出去透透气。
树影婆娑,静夜中却如鬼影乱舞。往西走到胜利山的另一端,那是老曹爷爷早年的住处,多年前便已成为一片废墟,如今荒草遍地,几乎遮盖了小径,脚下偶尔踩到半块残砖,或是一段不规则的木头。
野外没有一丝灯火,那一丝月光远不足以给人间布下一线希望。路荒无人,草丛中间或传出一两声秋虫的悲鸣。老曹爷爷心事沉重,缓缓行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远处就是他早年房舍所在的位置,渐渐走近,前方似乎传来些许响动。老曹爷爷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慢慢前行。
夜昏暗。一个黑影朦朦胧胧,手持一柄类似平铲的器具,他时而蹲下身子,似乎寻找着什么,时而起身挥动铲子,一掘下去,抛出一撮混着杂物的泥土,接着又俯下身子,用手仔细扒拉着。
这时一丝清凉的风忽然掠过,旁边荒草随之轻轻摇摆,沙沙细声不绝于耳。黑影霍地直腰杆来,目光如电,警剔地向四周扫去,他觉察到一股诡谲阴森的气息。
就在这时,从黑影背后传出一个幽灵般冷涩迟缓的声音:
&ldo;我晓得你想找什么……&rdo;
第九章相煎
老曹爷爷走在前面,佝偻着身子,像是背负重物,又似被沉重的压力逼得抬不起头来。吴来紧闭着嘴,默默走在身后,望着他苍老颓唐的背影,心中不知是怜,是恨,是苦,还是疑。眼见他身子突然晃了晃,似乎踩到石头,吴来迟疑一下,停住脚步,却没有上前搀扶。
老曹爷爷终于站定,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ldo;你想找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是不是?&rdo;
&ldo;是。&rdo;想到父亲,吴来挺起了胸。
&ldo;我第一次见到你,心里就带了疑。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如果不是当年有人亲眼看见他把你抱在怀里,点燃房子自杀,我应该第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rdo;
话未落音,吴来往前踏出一步,胸脯激动地起伏,沉声问道:&ldo;你说什么?我爸爸是自己烧死的?&rdo;
老曹爷爷点点头:&ldo;如果你以为你父母的死是我害的,那你就错了。&rdo;
&ldo;哦,是吗?&rdo;
&ldo;当年我虽然反对你的父母亲结婚,但并没有害他的意思。相反,二十五年前使我全家遭难,害我晚年孤独的,正是你父亲。&rdo;
&ldo;不可能!&rdo;
&ldo;随你信不信。我出院回家,发现你父母的照片不见了,除了你和那个程妹子,这些年没有人进过我家门。你拿走了他们的照片,我才终于肯定,你就是他的儿子。那天被你父亲抱着投火自杀的,不过是一条婴儿的棉被,在那之前你就被他送走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找回雁县。&rdo;
吴来目光闪烁,盯着老曹爷爷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是否在说谎。
&ldo;我今年已经八十,孤身一人过了二十几年,是是非非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想找你父亲的遗物,我这里倒是还留着一件,也许你看了之后,会晓得很多事情。&rdo;老曹爷爷叹了口气,转过身去,&ldo;跟我来!&rdo;
这两夜依然辗转无眠。快到天亮时,程寂终于合上了眼。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小小舞台上,四周望去,这是一家古式的茶楼,此刻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客人们无心喝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舞台,二楼的游廊上也坐了一圈涎着笑脸的男人。
众人目光聚集在舞台中央一个女子身上。程寂似乎站在她身后,只见她穿着一身艳红的半袖旗袍,镂金刻银,一派华丽风格,乌黑的长发挽作一个荷花髻,向众人微微颔首,将怀中琵琶轻轻一拨,一声清越,满座顿时安静下来。
歌女稍稍清了清喉咙,纤指撩撩,琵琶声如珠玉落盘,环佩叮咚,嘈嘈切切。程寂虽不懂乐器,却也觉心胸渐渐舒展开来,说不出的受用。但听歌声轻起,句句柔曼忧愁:
&ldo;……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嗳呀嗳哟,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