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两日,王家姑娘及笄。她爹怕是想扭转局面,便大张旗鼓地送了她一条极其奢靡的衣裙。裙子花了五十个绣娘三年的时间才完工,其繁复华丽,闻所未闻。除了镶金佩玉,锦缎更是废了千百匹,才绣出了一副明媚落霞。
王家想昭告天下人,他们财气逼人是真的,却不蠢。
暑日酷寒,多少人羡其美艳轻盈。董聆和其他几个文臣却在朝里参了王家一本,认为其不守礼法,无体民之意,更宣奢靡之风,有违简国立国之心。
前几个还好说,后一个罪名安的太大,王家一连几日跪在皇上殿外哭诉,说自家绝无此意,只是为了彰显简国国威,让世人知道,简国国运昌盛,可倍加奋进。又告董聆一党居心叵测,刻意污蔑,皇帝并未理会。
晚间项叶回了家,用过饭,便回房独自弹琴。
几曲弹罢,她换了规整的衣服,从盒里拿出木鸟,又把盖它身上的帕拿开,放在桌上,清清嗓子,冲着它问:“刚刚我弹的曲子,你可能听见?”
没一会儿,鸟便回:“听得不太清楚。”
项叶又问:“你那边,可能看见?”
简云楟变了个样的笑声传过来,项叶听了,心想该是位豪爽的女子。
简云楟又说:“你且宽心,看不见的。”
项叶下意识还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撅撅嘴巴,问:“你的鸟也是木头做的吗?”
简云楟说:“嗯。给我的人说,缘法自然。”
项叶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和他说:“那我不问你是谁,你也莫问我是谁,有缘自会相遇,你说可好。”
简云楟之前也有相似的考量,在他看来,无论缘从何来,既是未知,就需要时间来打磨。只是经项叶这么一说,无端增了些美感,他想了一会儿,回:“相知莫问来路,相逢早已相知。很好。”
项叶低声念着他回的话,心里莫名甜丝丝的。
她突然想起今天遇到的“王家姑娘”,又觉得大家都是女子,便问:“你会想要一条十分华贵的衣裙吗?”
简云楟曾经想过,如果和他说话的是个姑娘,而木鸟却是男嗓,那么,项叶那边的情况可能就会恰恰相反。
现下听她这么一问,倒是坐实了这个猜想。她怕是把自己误认成女子了。
项叶又补充道:“或者,你认为,人需要用昂贵的衣裙和宝石,来彰显自己吗?”
简云楟明白了她真正想问的,认真地答道:“华彩的衣裙人人都爱,是因为单调的颜色不能满足对美的需要。追求美无可厚非,可十分华贵,则难免累赘肤浅。衣裙、金银,珠宝,胭脂,皆是如此。”
项叶认同地点点头。
简云楟接着问:“下次弹琴,不知你可方便把鸟带上?”
项叶说:“不便,但明日此时,可为你独奏一曲。”
又过了几日,天气更晒了。
火热的夏,容易把人脾气浇大。
学堂的夫子离开时,让大家自行读书。项叶看阵法图正起劲,突然听见后头桌椅掀翻的巨响。
项叶皱了下眉,却并不回头,继续看桌上的图,深觉此种标记法有些繁杂,自己提着笔,勾改一二。
直到她听见“王家长子”的叫骂:“郯石,小爷我想跟你换座位,那是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
项叶一回头,看见郯石被三、四个学生制在地上打,“王长顺”边踹边骂。
她拿起砚台,疾走过去,往空地上一把砸下,声似闷雨之雷,吓若受惊之马。
打郯石的人停下了,王长顺阴着脸朝她说:“项叶,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项叶甩甩十指,回过身,往自己的书桌走:“学堂是读书育人的地方。自视过高,必损德。”
大家见有人开头止祸,便纷纷开始相劝。王长顺闭着嘴狠狠咬牙,打发几个跟班坐下。
郯石从地上起身,可书桌已断成两半,笔墨飞溅,卷更杂乱不堪,日未残、人先衰。
过了一会儿,夫子进来了,看见后面的一片狼藉,大发脾气。
王长顺说,自己只是眼睛不好,想和郯石商量,能否换个座位,以便更好地听夫子讲课。哪知郯石不换也罢,竟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打人。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向夫子状告。
待郯石解释说,是他出言不逊在前,恶意抢位在后,自己不愿换位,他便扔书、丢笔砸人,一时不忍,故才出手后,王长顺又抢先认错、赔礼,之后站得似旗杆直,低下头,不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