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展队的聊天对象却跑了。就在几个警员犹豫迟疑的功夫,白岩蹿上了一辆等候在街尾的吉普车,然后不见了踪影‐‐哟!倒是真会选地方‐‐警员们面面相觑地这样琢磨着。街尾那里是个三岔路口,沿着三条大路中的任何一条走下去,会细分出无数条连路名都没有的胡同分叉,就算现在开车去追恐怕也未必能那么容易追得上。
几个人如此琢磨着,为了不被骂得太惨‐‐展青云对属下的严格可是出了名的,这几个月来扫__队里无人幸免‐‐他们簇成一团跑上了楼去,企图能讨个及时汇报情况的好态度。
&ldo;头?头?展队?&rdo;等到这帮警员喊到第三遍,并用手在展青云微微呆滞的目光前晃了两圈之后,展青云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展青云的右手掌平摊开着,上面是个银灰色的金属衬衫袖扣,白岩挣扎离开的时候被展青云撕拽下来的。而就在刚刚,警员们冲进包间里来的时候,展青云正盯着这个袖扣发呆。
&ldo;赃物!&rdo;一个胖警员恍然并笃定地指着那袖扣说道,&ldo;一定是赃物!&rdo;
&ldo;赃个屁!&rdo;就在胖警员眯着眼等着他应得的表扬的时候,展青云却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ldo;那是‐‐信物?&rdo;瘦一些的那个警员换了个&ldo;侦破&rdo;方向。
&ldo;不不,刚才我去后墙根放水,听见楼上包间里,头正跟那小子说‐‐我的白岩。&rdo;矮个子警员否定道。
&ldo;这我在警院审讯课学过‐‐&rdo;矮个子警员是这帮人里唯一和展青云一样从正规警院毕业的,但据说因为身高原因没能像他的同学们一样毕业后进入警署以上的机构谋职‐‐但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展青云坚信妨碍这个人仕途发展的绝对不是身高问题。
&ldo;这叫气氛压制‐‐&rdo;矮个子警员一本正经地向周围人解释道。
&ldo;审讯的时候,一开始就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我的白岩‐‐听听,多么强势!多有压迫感!语气中还带着对同样身为男人的对方的戏谑和嘲弄!那种将对方比作掌中猎物的暗喻‐‐要是有人这么审我,我肯定当场就哆嗦了。&rdo;
&ldo;可我怎么觉得,这样会让他误以为展队看上他了呢?&rdo;瘦警员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展青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实在是懒得去理这帮人了,于是为了适时止住这场讨论,他收起了那袖扣揣到了裤兜里。
&ldo;诶?您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rdo;而展青云的不置可否却被当成了默认默许,胖警员直接惊呼了出来。
&ldo;闭嘴!收队!&rdo;展青云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吼了一声,便推开了围拢在他身边的下属警员们,走下茶楼出了门去。
‐‐这让展青云对白岩的恨意又凭空增了一些‐‐跟一帮乌合下属整日混在一起,展青云简直一秒也难再坚持下去了。
原本,展青云此刻该在新星城。他手头代号&ldo;k&rdo;的跨国贩毒案件还没有完结。不,应该说是几近完结了。可就在临收网的前夕,他最重要的线人竟然意外死在了他们准备接头的‐‐被白岩这个小混混所控制的‐‐夜店里,经过多方排查后的死因竟是酗酒叠加纵欲过度。
每每想起这件事,展青云都会恨得将牙根咬出血来。虽然线人和卧底被做掉的事情在他们身边总是时有发生‐‐十几年前展青云刚入行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就遇到了这种情况‐‐但这次不一样,这可是他接手过的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一个跨国案件。
展青云将快燃尽,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愤恨地摔到地上,狠狠地撵上了两脚。但他抬起皮鞋看着碾碎的烟头在水泥地上划出的线段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萦绕在他周围,但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似乎像羽毛般一下下地撩拨着展青云久远的某个记忆……
白岩赤着脚穿着衬衫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他的公寓浴室里。他将浴室的玻璃门紧紧关上,像是怕有什么东西随他进来一样‐‐可是,那个声音仿佛混进了他的脑子里,在深深处,他所触及不到的地方‐‐低吟着。从茶室逃回来的一路上,白岩甚至完全听不到身边任何嘈杂的声音。他的世界安静了,安静到只唯独剩了那一个声音。
白岩站在花洒下面,将龙头拨开到最大,任由还没变热的水砸到他的头上。
直到浴室中的雾气氤氲而起,当化妆镜和浴室玻璃门都模糊一片无法再映出他的身影的时候,白岩才将已经完全打湿并且粘在身上的衬衫扯了来扔到了一旁。
白岩拿起浴室墙上一排毛刷中的一个,疯狂地用那些猪鬃毛在他的手臂、胸前和后背划擦起来‐‐也许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都会觉得,这种沐浴方式过于怪异,但近一年来,白岩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度过的‐‐他拼命地刷洗自己的身体。
很快,那如坚刺般的猪鬃便在白岩的身体上划出了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痕。但白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更加用力地如同刷洗一件肮脏破旧衣服般地刷洗着他自己的躯体。暗红色的划痕逐渐成团,继而又由团连成了片,颜色也变得越发鲜艳了起来。白岩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泪来,那几乎是人的本能了。在极度痛苦之下,身体的痉挛和泪水仿佛便不再接受大脑的控制。白岩在本能地痉挛着,也在本能地哭泣着‐‐在巨大的哗哗作响的水声里。即便这样,白岩却仍旧没有停下来,他血红色的身体在缭绕的雾气中,像极了一朵绽放着的蔷薇。
在一年前的某一天那些刺青平白地出现在白岩身上,从那些丑陋瘆人的带刺的藤蔓紧紧地将他包围开始,将它们洗刷下去念头,没有一天从白的岩脑袋中间断过。这刺青留在他记忆中的,不仅有剧烈的痛楚,还有看似不剧烈却始终而又绵长地折磨着他的屈辱‐‐更不幸的是,那刺青早就渗入了白岩的肌肤深处,或者说,刺青已经与他成为了一体。这印记,只要他存活一天就将陪伴他一天,无法磨灭。此刻,白岩身上淌出的血水将图案的细节都勾勒得越发鲜明了起来。
公寓的门栓传来了咔哒一声。
白岩如同听到了上帝的福音一般,他顾不上擦干自己,揪过一条浴巾草草围在腰间便向着那声音传来的门口冲了出去。
此刻,站在白岩公寓外的是一名看上去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他有着花白却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微微臃肿的身体在合身的西装的装饰下,给人传递着一种特有的亲和感。他取下了口中叼着的雪茄夹到手指间,站在门口处,大张开了双臂,等着白岩扑进他的怀里。是的,白岩扑进了他的怀里。
&ldo;对不起,今天来晚了,我的白岩‐‐&rdo;中年男人温柔地抚摸着白岩湿漉漉的头发和他同样湿漉漉的身体,这样说道。
白岩肩背上淌下的血不仅洇红了他腰间的浴巾,也蹭到了中年男人光鲜的西装上,并落下片片印记。中年男人却毫不在意,反而,他将白岩抱得更紧了,并不停地抚摸着他,安抚着他,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对刚摔了一跤的儿子那样。于是,大片大片五彩斑斓的碎片,仿佛又一次漂浮在了白岩的四周和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