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董大兴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费力的抬起头看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溅起一团团灰雾。
他挪动着身子,慢慢的坐起来,裹着破棉被,怔怔的看着雨落,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雨下得更急了……
董大兴的思绪又陷入回忆……
天下义军四起,朝廷兵马到处平叛,陛下竟然还要造瑶池阁,国库日益空虚。
随后几年中,得范阳郡崔家、真武宗、纵剑门的支持,赵贞和李行知等叛军攻破大梁国都汴梁,皇帝失踪,大梁兵马大元帅韩宗旺投奔西凉国。
赵贞改国号为陈,年号启平,定都洛阳,封李行知为国师,李行知在洛阳城南建知行院,大弟子魏知临任知院院首,小弟子程子涯任行院院首。
仿佛一夜之间,这天下,变天了,自己和一众太监被赶出皇宫,被罚在这邙山脚下采石场采石赎罪。
用士兵们的话说,我们是前朝的余孽,服侍前朝皇帝,就是助纣为虐,有人病了死了就用破席一卷,随便找个乱葬岗,或是野狗叼去了也没人管……
从前在宫里,多少人要看自己的脸色过活,自己这辈子,也曾权势熏天,也曾金山银山绫罗绸缎。
最得圣眷的那几年,正四品的给事中从三品的户部侍郎见到自己,也是噤若寒蝉。
自己谨小慎微,从不敢有半分差池,可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得让人感觉有点不真实,多少次梦中醒来,入眼尽是残垣,梦里还在司礼监,手边金鼎银毫景泰蓝……
想到这里,董大兴捶了捶腿,这天下啊,打来打去,总也不太平。说起来,还是王福那个兔崽子最该杀,当初若不是他带人回来,陛下怎么会修长生,不修长生怎么会不理朝政?陛下那么英明神武,怎么一朝不慎,竟然满盘皆输失了天下?
皇帝难当啊,就说现在的大陈朝,大陈启平六年,因西凉屡次出兵进犯大陈,大陈皇帝赵贞封大皇子赵镇任秦州郡太守,守护国门。
据说赵镇在秦州城为儿子办百日宴,宴会当晚,一群黑衣人刺杀,赵镇夫妇身死,儿子赵行甲被神秘人救走。
消息传到大陈国都洛阳,朝野震动,陈帝赵贞悲痛生恙,十余天后病薨。
西凉国趁大陈朝臣无主,出兵占领秦州城。
纵剑门拥护扬州郡太守柳敬天,以扬州城为国都,建立东扬国。
天下动荡之际,国师李行知拥二皇子赵昌继位……
董大兴裹了裹身上的棉被,脸上泛起一抹潮红,口中喃喃自语:“管他大梁国还是大陈国,百姓能吃饱穿暖就是好国,管他梁瑞帝还是陈帝,懂得百姓疾苦,才是好皇帝,可惜,可惜……这般浅显的道理,我也是做了百姓才懂得……”
说完,他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一时哭得涕泗滂沱,悲不自胜,哭了半晌,董大兴泪眼婆娑,望着窝棚外的雨幕大喊:“石头,小石头……”
雨越下越大,干儿子小石头是他唯一的牵挂,当初小石头进宫才六七岁,生的聪明伶俐,董大兴就收做了干儿子,宫中有权势的太监都有收人为自己养老送终,董大兴没想到的是,好景不长,叛军竟然破城了,小石头跟着自己也被罚到采石场。
雨越下越紧,地上汇集一个个小水坑,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坑里,冒起一个个水泡,倏忽破灭。
董大兴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嘴里喃喃自语道:“书中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乎焉,其亡也忽焉,呵呵……哈哈哈,其亡也忽焉,哈哈哈哈……”
笑声未歇,身子向后倒去。
外面的雨,下的愈发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正好到了开饭时间,因为抢糠菜团子,几个太监扭打在一起,引起了采石队伍的骚乱。
就在邙山营校尉挥起皮鞭,抽打在闹事太监身上的时候,一个采石场窝棚里传来小石头撕心裂肺的哭喊。
大陈承平四年,初春,惊蛰,董大兴死了,这成了采石场太监们饭后的谈资,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渐渐淡忘董大兴这个人,就像采石场夹缝里的一朵野花,悄无声息的盛开,悄无声息的枯萎……
毕竟,天下野花那么多,谁会记得你这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