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太累了,怎可再这样为难我!我只是一个果子而已啊!
小鱼仙倌,从山下凡尘生出根的葡萄精好想念你,我伸出藤叶,能不能触一触你无与伦比的龙尾呢
觅儿。
润玉阅罢信笺,指腹沿着洒金笺的边缘摩挲片刻。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叠信置于空烛台上,反手烧尽。
邝露挑了挑眉:“陛下”她顿了顿,不待回答继续道:“我原以为黑心窝里生出甜桃来,那只水鸟还算有良心,现下看,一丘之貉而已。”
她坐到润玉身侧,取出一盒药膏来,检查他身上可有被棠樾不知轻重弄伤的地方。
润玉已然习惯这些举动,毫不受影响地单手支颔道:“锦觅这些年长进不少。……先是点出棠樾服丹封体,免落有意害人之嫌。主动帮本座护法分魂,挟恩图报,手段却柔和。
“一为棠樾劫数将至,天底下没有比一个水系大宗师的故友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二为与本座重建联系,稍展其花界之能,有意重返天界,从虹桥入璇玑……呵。”
邝露边听边取药涂抹,她柔润的指腹抵在那片被棠樾舔咬出伤痕的耳后,小心翼翼地覆上一层药液,随后吹了吹伤处,低语:“这里也太用力了,他要吃了陛下么”
显然注意力只在他身上。
润玉也便搁置不再谈锦觅,转而论到棠樾。
“棠樾这孩子年岁虽小,机心倒是很深。他不敢私拆信件,却敢握我的手引我探入经脉,所求便是激活缠情丹,将姻缘劫应在我身上。……这下无论我想不想管,也说不得要顺应天道安排,掺入其中了。”
邝露道:“陛下距飞升上清,不过一步之遥。他算错了。”
“不。他对了。”润玉转过身,让邝露绕到他背后上药的手更方便一些,他闭目道:“鲤儿一日不化龙,穷奇契约一日不定,肱骨辅佐之臣一日不择,我便无法举霞飞升。”
那只手从背部掐按的痕迹抚摸下去,蘸着药液的手慢慢进入了一个危险的区域。润玉犹未察觉,继续道:“苍鸾……勉强够格做一把新王手中刃了。……邝露”
进入危险区域的纤细手指在腰窝上打了个转,不尽缠绵地回绕过来。她俯身捧起天帝陛下的脸颊,向那双沾露微颤的睫羽吻过去。
虔诚地像吻一捧千万年始降于世的初雪。
在润玉蹙眉之前,邝露已收回逾越的举止。她拿起新制的素衫银袍,为她的陛下一件件更换上,两人近到仅剩私密耳语的距离。
润玉听到邝露低微的声音。
“陛下,那里不用上药吗”
我们可亲可敬、滴水不漏的天帝陛下,从耳根下开始发红,一直蔓延到如玉般的肌肤上,他轻声回道:“棠樾尚不至于如此。我……”
此刻正好要站起身由邝露佩腰封,动作牵连得伤口扯紧发疼,润玉下意识吸了口气,回眸便对上邝露一双笑眼,这位千年来稳重端庄的上元仙子,此刻抬首望着他时,眼里盈满温柔,似有漫天星光。
“陛下总不知道心疼自己。”她说,“我替六界芸芸众生,请您保重身体。”
润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我知道。……这么多年,多谢你。”
☆、成契
这是穷奇分魂后第一次见到天帝陛下。
他与这具躯体融合已毕数日,被一班天界仙侍量体裁衣、制了正服,层层套上身躯。由一侍童引路,途经天界诸多宫殿,随后进入正殿时——他才看见天帝陛下。
四周是各界观礼之人,连自诩不问世事的花界都有芳主携礼来贺。天帝陛下伫立高台之上,漫天银辉落入他肩侧,从华服间细碎地折出光华。天帝冕旒轻轻震动,从震颤下窥见他一双无情的眼。
他神态端肃平和,并无厉色。可穷奇的目光落在他冕旒下的双眸里,便蓦然生出一种黯然。
各界观礼之人议论已停,自穷奇步入起,满殿静寂。
脚步声便在此刻显得尤为清晰。
他立如劲松地在高台下站定。身上是从暗红渐变成淡色的华服,淡金暗纹在肩上的布料间交叠蜿蜒,织成狂纵而不失凛然难犯的兽纹。那些懵懂时期随意散乱的墨发,被仙侍拨拢梳起,只在额前留下青丝几缕。
润玉与他交目,看到那双锋锐如刀的眉眼中在这一瞬漾起细细的波纹。——再利的刀,让天帝陛下这一眼探过来,也会无声地逢春化水。
一侧的仙吏宣册,史官执笔。所宣内容并不冗长,无非是凶兽从善,缔结永世之契约,为天界所用云云。穷奇早已听腻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逾越地上前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他。但陛下没有,他侧首聆听宣读之语,连余光也未分来。似乎对这举动毫不意外。
穷奇逆反之心便如山海般翻卷过来,他现在就想把这个人抱进怀里,拆掉他银晃晃的天帝冕旒与光辉流转的帝袍,现在就想吻住那双唇,让那双无情的眼中蓄满盈盈的泪珠。
润玉聆听宣读完毕,很淡地扫过来一眼。那神情说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让穷奇被摄住了,他那些狂躁的想法在这一瞬被打回原形,湮灭成比尘埃还难寻的灰烬。
我不那么做——你再看看我。他咽下了这句话,在高台下,用些微抬眸的姿态,仰望着他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