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逸说风就是雨,片刻已吩咐停当。
覃楠兮只好客随主便,回房换了阿萝早就备下的女孩儿衣衫,唤醒了睡眼惺忪的小飞,由她搀扶着,一路出了门去。
振远大将军府外,一辆规制恰当的厚毡呢马车早已套好,驾车的是一匹性情驯顺的驽马,此时正垂着头安闲耐心的等待着,一旁的车夫也是个忠厚老实的,冻僵了手脚也不知挪动身子,只垂手站在车旁一心一意的侯着主子。
覃楠兮左右望了一圈,不见司徒逸的踏雁,刚想开口问,就被东张西望的小飞抢了先:“怎么不见将军的大黑马?不是说请我们去喝酒?他自己又不去了?”
“今日只是去城里逛逛,我和你们一道乘车去。也省得被认出来,反而让我们不得安生”司徒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迎面而来的司徒逸恍如换了个人。他换了一身北疆常见的牧人服饰。一把蓬松的深褐色长发也只随性的箍在脑后,身上穿的是一件只及膝长的石青色锦袍,袖边袍角滚着四五寸长油光水亮的水獭皮,腰间系一条宽阔的皮腰带,带扣上别着一枚狰狞的青铜兽头,脚上是一双革面羔里高筒靴,靴筒处还露出一截精巧的刀柄。
小飞目不转睛的盯着上前来的司徒逸,呆了半天才问:“将军,将军怎么这样打扮?”
“不好看吗?”司徒逸听问,低头看了半天自己的行头,挑着眉毛向覃楠兮求证。
覃楠兮看两人一个惊异一个疑惑的神情,不觉莞尔一笑,转开目光避过了他的询问。
小飞几乎从未见过司徒逸的眼中有这样的不确定的神色,不觉双眼眯成一条缝,笑嘻嘻的赞道:“好看,好看的很。只是我没想到将军会把自己打扮成,成个牧人。”
司徒逸听到这话似乎十分受用,又低头满意的审视了自己的衣衫片刻,一脸阳光的引着二人上车。不出所料,车厢里自然早就着人打点的舒适异常,甚至连给她踮脚的矮杌都已准备妥当。覃楠兮暗敛住心底的感动,登上马车,坐在司徒逸对面。
云泽地处边陲又是互市重镇,因而并没有宵禁之律。虽然才只交了辰初,车外,各地口音混杂的叫卖声已渐渐热闹。
马车夹杂在络绎的人流里,行进的缓慢,车上的小飞有些无趣,撩起帷帘东张西望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便索性窝在角落里补起眠来。司徒逸低头研究了一番垫在覃楠兮伤脚下的小杌子,又将自己身后的一只锦垫垫在她脚下,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来。
覃楠兮有些无措,连忙捡起晨间的话头儿,说起了小牛:“当日你将我从乌达处救出来的时候,我求过你一并赎了小牛,你说我得寸进尺,我还以为你不会管他呢,怎么后来又悄悄派人去救了他出来?”
司徒逸瞟了一旁的小飞一眼,抬手顺势将散垂到颊旁的几缕散发拢到脑后,,笑道:“当日我只身一人,乌达身边却有三四十个武士。那时我不过是博乌达以为我的护卫在后面。若逗留太久,让他探出虚实,恐怕连我也回不来了,因此只能先带你离开。”
回想那天的事,覃楠兮只对他当时的张狂骄傲记忆犹新,她曾以为他天性就是那样不知深浅,不畏惊险,却不想他当时竟然有这么些担忧。想到这里,她不由将心底的感激和倾佩化成唇边温暖的笑意,对他感激了句:“多谢你救下小牛,还将他收留在府上。”
司徒逸却摇了摇头,坦然道:“我救那孩子确实是因为你,可留他在府上却与你无关。那孩子很聪明,他被卖到乌达处不过短短两天,就探到乌达礼遇读书人的事,还寻机和书生打扮的你套近乎。这样的孩子,若仔细培养,将来倒是个可用的人才。”
覃楠兮听闻,十分意外的望着神情坦然的司徒逸,道:“难道你说让他从军的话不是哄他的?”
“自然不是,他一个被人卖来卖去的孤儿,若从了军,有机会替自己挣个前途,有什么不好?再者,我看那孩子体格虽有些孱弱,但行动敏捷,头脑清楚,人又忠诚好义,只要好好磨练几年,不要说是从军,即便是参加遴选,进我的亲骑营都是可能的事。”司徒逸撩起车帘,望向车外,漫不经心的答道。
司徒逸未留意到覃楠兮眼底忽起的复杂神色,只听她淡淡问:“利萨也是这样入了你的亲骑营?”他谈及小牛时眼中悠远的绸缪,忽得让她想起了当日利萨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以及后来他说起利萨时淡漠的神情和言语。心底不由微有所动,她似乎悟到些什么,也不等他回答,就追问道:“利萨曾说是你派他去北狄做事,他才被李叁抓住的。那个李叁按说不过是乌达手下的一个谋士,即便想立功来讨主子欢心,也不至于蠢到带着三五十个人死士闯到你的大营边上去杀你。柳先生说让你小心他,到底是为什么?”
司徒逸全然无觉,收手放下车帘,无所谓道:“利萨精通番语,派他去狄国处理事情是再合适不过的,人尽其才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妥。至于那个李叁,说来倒是话长的很。不如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说?”说罢,他已跃下了车,立在一旁,探出手等着扶她下车。
眼前,是一间灰秃秃的小酒肆,二层的小木楼,门窗不甚阔朗,自门外望去,内堂里也稍嫌幽暗,只门头上挂着的一面杏色镶红边旗幡在北风里呼啦呼啦的响的热闹。
因才是清早,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红衣红裳的艳红身影在柜上托着腮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