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晃的禁卫们身上的银甲像是冰铸的一般冷利寒硬。他们岿然的守在覃子安房门口,冷酷的矛尖,将匆匆奔来的覃楠兮挡在了门外。
嫂嫂萧落梅站在门口最近处,嚼泪的双眼紧盯着那扇咫尺之外,却又进去不得的房门。小小的园落中,焦急的覃府家人散落一地。唯独不见最该在场的哥哥覃楠甫。
“嫂嫂!”覃楠兮顾不上多想,上前挽住萧落梅,哭红的泪眼里全是询问。
萧落梅应身回转,姑嫂相扶的一瞬,两双泪眼涌如清泉。
“爹爹他怎么了?进宫时分明好好的!”覃楠兮不解的哽咽。
萧落梅听说,神色骤然一变,一面匆忙对她眨眼,一面提高声腔压住她的话道:“爹爹进宫前便染了风寒的,本就未痊愈,这段日子又疲累过度,才会血不归经,呕了些血。蒙圣上恩德,命了两位太医随到府里来替爹爹医治呢!这时太医们正在里头看诊呢,咱们切莫吵闹,搅扰了太医可不得了!”
话音未落,袖管里,姑嫂交握的双手上,萧落梅死命的攥紧了覃楠兮的手指,暗示她不要多言询问。
覃楠兮会意,喉头艰涩的吞了一下,点了点头。
少了她情急中的问声,园中又只剩下那片诡异的静默。覃楠兮打量着禁卫们石雕木刻般的面庞,只觉他们森冷的眼神中只有防范却寻不出守护。
仔细推敲,爹爹贵为太子太傅,当朝尚书令,即便真是皇恩浩荡,也根本无需这么多持戈披甲的禁卫,跟到自己家里来守候!更何况病中的父亲还被他们隔在房中,甚至连家人都不能探视服侍。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软禁!爹爹被软禁在自己府上,哥哥又还在宫中,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覃楠兮死咬着唇角,努力克制着自己因为惊惧而颤抖起来的背脊。
正暗自思索着,只见洞开的房门里踱出两个医官。那一老一少的两个人,一面踱出房门,一面各自抬起袖子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覃楠兮赶到两人面前,屈身行了礼,抬头恳切道:“大人,我爹爹怎样?”
两个医官闻言驻足,彼此交换了下眼神,才一齐拱手还了个礼道:“覃小姐放心,大人只是劳累过度,因而血不归经,才呕了几口血,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静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多谢两位太医,请太医这边歇歇。”萧落梅上前,施然一礼,将两名医官从禁卫身后请了出来。
覃楠兮不理那许多,疾步踏上台阶,就要进房去看。
“咔嚓”一声,两柄长矛交叉,挡在了覃楠兮身前。左则的那禁卫厚厚的嘴唇嚅嚅道:“覃大人病中,不宜被扰。”
“我是覃府的小姐,我要见我爹爹!”覃楠兮几乎要急哭出来。
“覃大人病中不宜被扰。”可那禁卫却如着了魔一般,用完全一样的语气声腔反复着这句毫无情感的话,那双冷利的长矛仍旧坚决的堵在她身前,连矛上垂坠的红缨都纹丝不动。
“放肆!”覃楠兮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
墙一般立了一排的禁卫忽然齐齐一怔,紧跟着便齐刷刷矮身拜了下去。覃楠兮惊转回身,才见园中的家人也都跪拜了一地。
迎面,一个俊秀清雅的锦服青年卓然而立,他身后,是神色有些仓惶的司徒琳琅。
“长平郡王!”覃楠兮幡然想起,一年前,曾在王府的宴上远远见过这个谪仙一般清雅出尘的皇子郡王。不成想,这个从来温文尔雅的长平郡王,若真威严起来,也足以令夏日艳阳顷刻凝冻。
覃楠兮忙俯身拜了下去,原本惊恐愤怒的心缓缓安定了下来。这样的时候,这个从来不参与朝堂政事的清雅郡王出现在这里,又是这样前所未有的盛气凌人,这一定不是偶然!
“楠兮,快起来!”司徒琳琅亲自上前扶她起身。眼前的司徒琳琅腰际臃肿,腹部高隆,浮肿的眼睑上尤挂着细密的泪痕,妊娠已近八个月了,她早已没了一丝先前高挑娇艳的样子。
“琳琅姐姐!”覃楠兮双手扶住她,心底感激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将这个从来不涉足朝堂的皇子搬来替覃家解围。
“王爷一向倾佩覃大人为人,今早听说大人抱恙,特地乘回府办事的机会赶过来探望覃大人。”司徒琳琅望了身后的长平郡王一眼,微笑道。
萧落梅、覃楠兮双双又俯身拜下谢恩。长平郡王忙吩咐起身,他本就是个谦和的人,眼下又是在覃府,怕再耽搁只会让覃府众人更为难,与姑嫂二人略寒暄了两句,他便入了房中去探视覃子安。
房门外的守卫们蹲跪在地上,任长平王从容入内。覃楠兮见状,忙要迈步随他进去,却被司徒琳琅从身后牵住。
“楠兮,陪我去花园走走吧。我这身子沉,经不住久站久坐。”司徒琳琅凝着覃楠兮,那双和司徒逸一模一样的淡褐眸子里,全是欲语还休。
覃楠兮望了望父亲的房门,又望了望满眼期待的司徒琳琅,微微的点了点头,扶起她,向花园去了。两人身后,萧落梅疑惑的双眉紧紧拧到了一处。
司徒琳琅吩咐下人远远跟着,身后只留下程嬷嬷一人伺候。
午后静谧的覃府花园里,司徒琳琅牵起覃楠兮的手,压低声音道:“楠兮,王爷今早从宫里回来时说,御书房颁了八百里火漆军令召哥哥回长安,说是让他也入宫侍疾呢。眼下这样的情况,哥哥他若真的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乘机…。。我,我这几日总是心慌眼跳,不知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逸哥哥是戍边重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他入宫!”覃楠兮闻言惊道,不由握紧了司徒琳琅浮肿的手腕。
“不止是哥哥,昌宁郡王,还有西北的守将几乎全部要召回来!”
“昌宁郡王!”覃楠兮心底一阵寒栗,司徒逸曾收到的朔方假军情一事又浮在眼前。眼下的情况,司徒逸若奉旨入朝侍疾,按制他是不能带亲随兵甲的。昌宁郡王也要入朝,两人都不带亲兵,同处禁宫内苑,外人根本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况。内苑中又有独领九门禁卫的司徒鲲,若司徒逸来了,那无疑入了虎口,可皇帝病势究竟如何根本无从知晓,若司徒逸不来,则是死罪……。
“怎么?昌宁郡王如何?”司徒琳琅打断了覃楠兮的思绪。
覃楠兮抬眼望见她高隆的腹部,顿住了口,生生将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淡笑道:“楠兮方才只是在想,既然长平王爷要入宫侍疾,那昌宁郡王身为皇子,被召回来也是应当。姐姐千瓦不要自己吓自己,既然皇子们都被召回来,那逸哥哥被召回也是常理,没什么可担心的,逸哥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倒是姐姐,临盆在即,要多珍重身子才好!”
司徒琳琅点点头,又无奈的长叹一声,低道:“偏我家王爷是个最不在意这些事的,往常不与那些人往来,这样情形,就什么都问不出,查不到。真真是急死人了。”
“姐姐”覃楠兮温柔的将手抚在司徒琳琅腹上,静定的凝着她道:“姐姐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小世子,保护好逸哥哥的小甥儿,其他的事,自然慢慢会水落石出的。”
司徒琳琅低下头,一面缓缓的抚摸着高隆的肚腹,一面极温柔的笑道:“我希望我这孩子能像他舅舅一样英勇聪明,像他父亲一样儒雅清逸。若是那样,我今生就再没什么奢求了。”腹中幼小的生命让这个张扬的女子变的水一样温柔和暖。覃楠兮看着她泪痕犹然的眼角,忽然鼻眼一阵酸涩,她也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像司徒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