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课,还余小半时间。
讲堂里的高小学生猜测狼狈而走的老夫子不会再回来,但他们估算错了。临近下课的半刻钟前,老夫子赶至了讲堂内。
他打扮还是和先前仍旧。六合帽、长褂、老花镜……,没什么两样。他的山羊胡梳理的整齐,辫子重新绑了。
是那个古板的老夫子。
“继续上课!”
老夫子用戒尺敲打了一下讲桌,“诸位以为我被人打了,就该躲到寓所去哀嚎,痛哭悲伤一场?鄙人偏不。”
他做了一下简短的开场白。
“刚才讲到哪里了?”老夫子继续闭眸摇头晃脑,寻思了一会,念道:“以刃与政,有以异乎?对了,是《孟子》的仁政篇。”
他负着双手,踏着方步,走路一颠一耸。
讲堂内的学生仍慑于老夫子作为先生的余威,所以保持了沉寂,跟随老夫子一起又学起了这一篇《孟子》。
半刻钟的时间不长。讲到一半,悠悠的钟声响起。
老夫子正欲张开的口闭合了,嘴巴里的话塞在了喉中,没再说出了。紧接着,讲堂外又传来了一阵错乱的步伐声,以及吵嚷的交谈声。他故作镇定取出了搁置在讲桌上的竹筒,咕噜的喝了一口水,将满肚子的经纶重新咽了回去。这才不徐不疾的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讲堂内的高小学生盯着老夫子,他绕了一个廊腰后,就消失不见了。应是跑的极快,以致于他们难以捕捉到片影。
老夫子的余威丧尽了。
大家离开讲堂之时,三五结群,都在议论他的狼狈之处。
午休到了。
望着不多的人影,徐二愣子将书册装回了书包,他也准备离开了。但等他走到前堂时,咯噔一声后,他就顿住了步,他的脚踩上了细碎的玻璃。
是老夫子在讲堂的遗物。
老花镜跌落在地的一个破碎镜片。
徐二愣子本想抬脚离开,可突然,他想起了老夫子寓所窗台上的一盆盆剑兰花。剑兰花被摔破的时候,他替老夫子为之感到心疼。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粗布手帕。上了学堂的学生,基本都会有这么一条帕子。他半蹲在地,将这一块块大小并不均匀的玻璃碎片捡拾起了,拢合到了粗布手帕里面,包紧了,藏在了袖里。
老夫子毕竟对他有着恩,他是念恩的一个人。
少倾,一人一狐来到了东隅讲师寓所。
老夫子的寓所门口,被十几名中学生堵住了,他们延续着上一次对老夫子的叫骂。只不过这一次,徐二愣子没有在门内。
“你看,这是刘先生看重的一个高小学生,他还留着辫呢?”
披头散发的高年级学长盯紧了徐二愣子。
“我来先生这里剪辫!”
徐二愣子仓惶的退了一小步,但他发觉他越退,这群人的眼睛越凶戾。兴许是他的错觉。但他不想被人当做猪猡,老夫子这样十里八乡的体面人物都逃脱不了这个困境,更何况是他呢。他索性向前快步走了几步,投了诚,“我是来剪辫的,让师娘为我剪辫的。”
终于,他一步步逼近,又一步步离开。悬在顶上的危险终于消散尽了,他来到了先生的门前。却恍然发现,门口处站着师娘,是师娘瞧见了动静,她手上拿了剪刀,是师娘让他们暂时打消了念头。
屋门紧闭,格子窗紧闭。
室内烟云缭绕,宛若琼楼仙阁一样。
先生也在屋内,他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根老刀牌香烟,他目带忧色,嘴巴吐出一口白浓的烟气,“你应该尽早回家避一避的,怎么来到了这里。我这次也救不了周先生了,只愿他们闹完后,能早点消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