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有些事情不能随便忘掉!”
林真借着酒意,倔强顶撞起大叔来。从大叔刚才发出的叹息声中,已经听得出来这位藏族乡长的三观很正。他从廖叔叔的老战友那里得知了林真在厦门惹祸的经过,显然没打算在是非对错上偏袒林真,他只是叹息着劝她忘记不愉快的过去。
这就是说,在扎西大叔的眼里看来,林真此刻是个人品有点问题而且犯了过失的失足女青年。
难怪前世的林真一个人在此地呆了半年之久,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单身汉洛桑大哥明明一直没有女朋友,却从来没想过近水楼台抢先一步追求她。前世的林真浑浑噩噩从未想过这些细节,现如今阅历多了,顿时就看出来扎西才让和洛桑父子两个,其实一直是把她当作问题少女来看待的。
林真虽然猜到了藏族乡长一家子侧目斜视的态度,却并不生气,反而更多一份感恩之心。因为扎西一家人对她一直很好,一边侧目斜视着她的失足前科,一边坚持不懈地付予不求回报的关心和善待。这要比单纯的热情款待一个毫无缺陷的漂亮女生,更加难能可贵。
“扎西大叔!我说我跟你前世就认识,你信吗?”林真从大叔那里拉不到同情票,只能单刀直入,直接把主题挑明。
大叔楞了楞,一时没想通话题怎么忽然就跳转到了这里,随即又想到大家都是喝得半醉之人,聊天的时候自然漫无边际的瞎扯,于是呵呵笑道:“当然!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肯定相信。”
藏家本来就相信轮回转生说,大叔一点也不惊讶前生曾有过一些什么缘分。不过,他却很不当回事儿的当个笑话来讲:“按规矩,转世轮回的时候,起码要先做两世的花草虫鱼或者畜生,直等到果报应了,才能够在第三次转世为人。就算上一世咱俩认识吧,很可能你是草原上一朵美丽的格桑花,我却是路边上一头正在拉屎的牦牛……”
顿了顿,才抖开包袱道:“……拉出来的那砣大粪。”
起先林真还在纳闷为什么忽然扯到花儿和牦牛,到这时才发现这位大叔竟然爱玩抖包袱这一出。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叔虽然心好,素质却很糟糕。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这个,不觉得恶心人吗?再则,鲜花和牛粪,这可是一种经典搭配的暧_昧组合啊。身为乡长,在1990这个比较保守的年代,他不知道**女同志是会犯错误的吗?
林真皱眉瞧了瞧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烂漫无心的样子。好吧,看来他不是故意的,人家根本没往那里去想。那也就只好不予追究。
“别开玩笑啦。我说认真的!”林真摆出严肃脸,轻怒薄嗔道:“大叔请你认真听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好!我竖起耳朵听着。”大叔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右边的一只耳朵竟然很配合地动了两下。这大叔太调皮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不正经的。
这时候,洛桑的舞已经跳完,卓玛和央金也不再唱歌,都回到屋子里,围坐在长长的一张大桌子旁边。
这是一条整块原木简单剖开之后用大铁钉紧固而成的长方形巨大条桌,扎西才让大叔和林真坐在这一头,那三姊弟远远地坐在另一头。因为距离挺远的,他们并不觉得会失礼打扰了别人的拼酒比赛。
“杯子可别放下啊!大叔!”林真劝酒:“先干了手里这一杯,我再接着说。两位姐姐和洛桑哥哥,也都过来坐吧。坐得近些,我讲故事的时候胆子也会更大些。”
此话一出,大家都猜到这姑娘大半夜的要开讲鬼故事了。
林真带头先干为敬,扎西大叔不肯示弱,也就手到杯干。
洛桑第一个跑过来,紧紧地挨着林真旁边坐了下来。卓玛和央金两个,明明比洛桑的岁数更大,却显出有些儿怯生生的样子,低着头不敢走,又伸手捏着领口或者袖口,一副小媳妇儿惶恐不安的样子。
“姐姐们不用怕!”林真一副喝高了的样子,豪迈拍着胸脯担保道:“我前世被那些坏东西害死过一次了,照样转生来到这里,照样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喝酒说话。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不怕!”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顿时就令所有人紧张起来。藏家儿女天性古道热肠,关心别人的安危,胜过于关心自己。蛮荒落后山区人民独有的淳朴特质,这一刻立即被林真瞎掰出来的灵异故事所激发,卓玛和央金两个一时忘记了害怕,一前一后的走近了来。仔细瞧着林真,想要听她的下文。又尽量拥挤的坐在最近的距离上,摆出一副抱团取暖,共御夜间寒冷的架势来。
偌大的一张桌子,长长的两张板凳,原本能够容纳十五到二十人舒适坐下的宽敞位置,大家都不肯分散去坐,却紧紧地挤在了条桌的一端。宁愿举手投足间更加局促不便,也要紧紧地彼此相靠在一起。他们原本都是害怕鬼故事的,但是此刻,却不想各自逃走,更情愿紧紧地挤在一起,共同面对。
林真的心中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受,鼻子一酸又想要哭出来。她重生时虽然带来了44岁的知识和记忆,可是这具身体依旧还是青春的,荷尔蒙什么的依旧是20岁的那个浓度。内心情感和神经线,依旧敏感脆弱。
“这件事情要从哪里说起呢?”林真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可能风轻云淡去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
“反正,在前世,我就认识才让大叔,认识卓玛和央金姐姐,也认识洛桑哥。”
“我知道才让大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莽撞跌落马背摔断了第几根肋骨,也知道卓玛和央金姐姐胸前佩戴的银质嘎乌里头,私下藏着谁的名字和照片。还有洛桑哥哥……”
嘎乌是个银色的盒子,在纷繁复杂的一大堆藏饰之中最容易遭人忽视,但这只小小的盒子却是每一个藏家女儿心中最重要的宝物。按照藏家的规矩,嘎乌本来是用来存放菩萨的绘像和经言,为了表示把菩萨和菩萨所说的话,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这样一层意思,虔诚的藏家女儿总是把银质的嘎乌盒子,用银链子串起来,巧妙悬挂在刚好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可是,当藏族姑娘开始恋爱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把另外一个俗世男子的肖像和名字放进去。那个青年男子才该被放在最贴心的地方。
这算不算一种渎神的举动呢?聪明的藏家姑娘既不愿意渎神,也不肯为难自己的真心,于是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可以随身携带两只嘎乌盒子。
一只放着菩萨,一只放着爱人。
藏家女儿的嘎乌里面藏着的,也就是她最秘密的那桩心事。
林真初来贵地,乍然间什么都知道了,这就毫无悬念地证明了,她所言非虚。她前世曾经与此地结缘,她上一辈子就认识和熟悉扎西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