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声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是父亲。谢柔嘉不由竖起耳朵。外间屋子里响起了更多的询问,但很快脚步声乱乱。“你行吗你?”这是祖父的嘀咕声。“真不用找法师来吗?”这是母亲担忧的询问。“不用不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父亲清朗的声音说道。屋子渐渐的安静下来,有脚步向内室走来。“嘉嘉。”父亲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江铃都跟我说了,原来你做了这么可怕的梦啊。”谢柔嘉掀开被子。“不。”她哭道,“不是梦,那是真的。”帐子被掀开了,父亲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她的手。“父亲,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你们都忘了,都不记得了。”谢柔嘉哭道,看着父亲年轻的脸,年轻的有些陌生的脸,还有那满满的从未见过的关爱。是关爱是担心,不是失望不是漠然和厌恶。父亲看着她笑了笑,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那是以后的事,是不是?”他问道。谢柔嘉流泪点点头。“以后姐姐会死,我和你母亲都会死,是不是?”父亲又问道。“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你们都不会死。”谢柔嘉哭道。“那以后嘉嘉还会害我们吗?”父亲问道。谢柔嘉摇头。不会,不会,她死也不会。“那就行了。”父亲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以后嘉嘉不会害我们,我们也不会死,那,嘉嘉还怕什么?”谢柔嘉一愣。“可是,我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她又哭道。“不是,现在才是现在,现在我们都活着,死了的是过去。”父亲认真说道,“过去了,就过去了。”现在?过去?谢柔嘉再次愣住了,父亲拉起她的手。“来,嘉嘉。”他说道,“父亲带你看看现在。”看看现在?谢柔嘉怔怔的被父亲拉着下了床,走出了屋子,先是在家里看花草逛楼阁,然后出了家门,去逛了街市,还带她骑马上山。她在街上买了新扎的兔子灯,吃了热乎乎的糖人,骑在马上抓着马毛飞奔,感受着夏日的风,看着满山的浓绿,挖了野菜,编了花环带。然后父亲带着她见家里的人。丫头们不再避着她,跟她笑吟吟的问好,她和母亲姐姐一起吃饭,一起歇午觉,晚上父亲母亲会陪她和姐姐在院子里看星星,母亲还陪她一起睡,给她打扇子唱巫歌。再过了几日她开始跟着父亲母亲姐姐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祖父抓了一把糖果子给她,祖母则将墙上挂着的宝剑给她。父亲出门谈生意也会带着她,她见了二叔祖父和西府的三叔祖父,看他们端着茶壶呼噜呼噜的喝茶,一面半眯着眼听各号的大掌柜们说话。她坐在屏风后,玩着三叔给的木偶娃娃,一面听着四叔低声笑哪个大掌柜说错了话,哪个大掌柜坐在后面打瞌睡,哪个大掌柜又在外边偷养了一房。“说什么呢。”三叔喝断四叔,“嘉嘉在呢。”才成亲的四叔对着她哈哈笑,让小厮给她从街上买来更多的吃食玩物。没有人说她病了,没有人说她中邪,也没有人说她疯了,所有人都似乎忘了她说的那些话,一个月后,谢柔嘉站在院子里,看着被小丫头拥簇着去上学的姐姐,听着屋子里父亲和母亲说笑,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父亲带她看的这现在,真实的现在。姐姐还活着,父亲母亲还没有对她失望,家宅安稳,族人和睦。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她得偿所愿了。☆、宠溺六月末天气十分炎热,动一动就能出一身汗,更别提跑了。江铃满头大汗的穿过院子,手里还举着一个竹竿。“二小姐,二小姐,抓到了,抓到了。”她说道,将手里的一只蝉递过来。谢柔嘉伸手接过。“这么小?”她惊讶的问道。旁边的丫头们也都忙探头过来看,看到被江铃绑了红线拴着的蝉,指甲盖一般的大小,都跟着惊讶嬉笑。有的说把它挂起来,有的说订起来,有的说拿去给大小姐看,唧唧喳喳的热闹。谢柔嘉松开了手,蝉带着红线飞走了,丫头们吓了一跳,喊着要去捉。“不要。”谢柔嘉说道,垂下手。丫头们便忙都住了手。“小姐不喜欢玩蝉了?”一个丫头不解的问道。以前她最喜欢捉蝉玩,但自从姐姐死了以后…不,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不喜欢了,她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乐了。“不喜欢。”谢柔嘉说道,转过身就走。丫头们面面相觑忙跟上。“那我们去钓鱼吧?”江铃让竹竿扔到一边,又提议道。“不。”谢柔嘉说道,穿着木屐在青石路上踩的呱嗒呱嗒响。这是父亲给她亲手做的屐鞋,说是穿着这个走动有声音响,而梦里是不会有响声的。“那小姐你想做什么?”江铃问道。她想做什么?谢柔嘉有些茫然。那一场梦,清晰的在她心上烙下痕迹,真实的过了一辈子,尝遍了酸甜苦辣,为人妻为人母,现在怎么也不知道十一岁的孩子该做什么。“我去找姐姐。”她说道。来到母亲的院子时,谢柔惠刚歇了午觉起来,正在梳头,看到谢柔嘉进来,母亲将手里的篦子递给一旁的丫头木叶,笑着拉住了谢柔嘉的手。“你不睡午觉,去玩什么了?”她说道,拿下手帕给谢柔嘉擦汗,“看玩的这一头大汗。”“没玩什么。”谢柔嘉说道,贴着母亲站着。丫头有的端来茶水,有的过来打扇子。“水好了,二小姐可以洗洗,然后睡一觉了。”木香说道。她的话音落,便听见谢柔嘉笑了。“母亲,我都想要生病了。”待听到这句话,大家的视线便落在内里,坐在床上梳头的谢柔慧从镜子里看着这边笑。“瞎说什么。”母亲说道,“快些梳头,去上学。”谢柔惠便叹口气,蹙起小小的眉头。“好累啊好累啊。”她捧着脸说道。母亲没理会她,谢柔嘉却点点头。是啊,姐姐的确很累,从六岁开始用功,一切都为了十三岁那年参加第一次祭祀。那是代表着下一任丹女的正式露面的祭祀,对谢家来说,甚至对整个巴郡之地来说,都是大事,各大朱砂世家,官府,甚至京城的皇帝都会派人来参加,谢家上下没有人敢懈怠。只要熬过这一次祭祀,这样辛苦的日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在梦里,姐姐死在了十二岁的时候,十三岁的祭祀,代替姐姐的她在母亲的安排下惊了马崴了脚,所以只在祭台上站了站,仪式是由母亲替她完成的,虽然解释合理,但到底是引起了很多非议。谢柔嘉跑到内室,站在床边看着谢柔惠。“姐姐辛苦了。”她说道。谢柔惠嘻嘻笑,伸手捏她的鼻头。“那你替我辛苦好不好?”她说道,眼睛亮亮,凑近她压低声音,“待会儿你还替我去上学。”谢柔嘉瞪大眼。是啊,因为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一样,所以姐姐常常会让自己替她去做一些事,当然姐姐也会替她做很多事,上学也自然互换过,只是,每次都会被发现,因为样子声音一样,但学问不一样,先生被她们姐妹蒙骗过一两次后,就知道了她们姐妹的把戏,常会考一些问题,结果她总是答不上来。然后姐姐会被从花园里揪出来,和她一起在学堂里罚站。“还想骗我?骗我之前也先把你妹妹教好了。”先生生气的拍着几案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