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氏开始痛苦,也开始后悔了。
是她这个当娘的,亲手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一辈子啊,那她之前所谓的那些为了儿子的“牺牲”和“委曲求全”算什么,觉得只要儿子能平安无事,其他都不重要又算什么?
将来等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了这些,也一定不会感激她,而只会恨她吧?!
詹氏对着儿子依然天真无邪的小脸,当真是越想便越后悔。 她就算要报恩,当时也犯不着一定要把人给放走啊,她完全可以把人藏到自己寝宫里去,亲自护着康宁县主,废太子就算再怎么禽兽不如,总不能当着自己这个发妻和自己儿子的面儿,对康宁县主无
礼吧?
那就算傅将军迟早还是会带人打进宫里,至少,至少废太子不会败得那般彻底,那么惨,她的翀儿也不会这么小的年纪,便落得被圈禁终生的下场了!
康宁县主也是,她知恩图报救了她,她却这样回报她,与那被东郭先生救下的狼,被农夫救活的蛇,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詹氏心里分明又明白,若当日没有她的报恩之举,如今他们母子根本连命都没有了,又哪还能有机会后悔与痛苦……可若不找个人来怨,她余生要怎么过?
等得知了詹家被抄了家,男人都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返京,女人都没入了教坊司——以致她母亲与嫂嫂们当日便带着侄女们都自尽了后,詹氏就更是痛不欲生,悔不欲生了。
她是对娘家早冷了心淡了情不假,可再冷再淡,那也是她的至亲们,血浓于水,要她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死,生不如死的生不如死,还无动于衷?
那她还是个人吗!
尤其他们的厄运,还是她间接带给他们的,结果到头来,反倒是她还好好儿的活着,她以后纵死了,也没脸见他们去……
詹氏痛不欲生,却还不能死,因为她的儿子还那么小,他还需要她这个娘的保护与照顾。
那便只能自怨自苦了。
许夷光听说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便是人太善良了的坏处吧?因为太善良,才会越发不能忍受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害人之举,才会越发的不能原谅自己,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可若詹氏不是那么善良,她当日便不能得救,如今的后果之于她和傅御,还有他们的一应亲朋来说,都将不堪设想了。
许夷光翌日便去了十王府探望詹氏,想着她若能大骂自己一顿,或许心里能好过些。 可惜詹氏根本没有见她,只让人带了话儿给她:“请县主以后不要再来,我以后只会当这世上没有县主这个人,同样的,也请县主当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与怜悯,大家各自珍
重即可。”
许夷光无法,只能怏怏的离开了,却为了詹氏母子,又一次求见了方太后,求她一定要多多照拂詹氏母子,便是昨日进宫辞行,也没忘记再求方太后一次,——她如今能为詹氏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倒是方太后劝她:“自古‘成王败寇’便是天经地义之事,康宁你何须这般自责?哀家说句不好听的,若此番败的是咱们,如今坐在哀家这个位子上的人是傅微,你以为她会对我们任何一个人心慈手软吗?绝不会,她只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同样的,傅律父子亦是如此,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会给傅将军和你一家收尸不成?可你和傅将军却顶着那么多的流言蜚语,生生将他们都安葬了,还葬的
是傅家的祖坟,让他们能享受后代子孙的香火,还不止一次为了他们,向哀家和皇上求情,你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令她不许再自责,不许再只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般,大家不过是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而已!
许夷光不欲惹方太后不高兴,自是一一都应了,心里却免不得还是郁郁的,谁知道今日又遇上了甘氏与代氏…… 傅御见许夷光情绪低落,忙笑道:“做不成朋友就做不成吧,能在心里彼此牵挂,彼此欣赏,已是不易了,便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且有彼此欣赏的,不是吗?何况她们心里还没拿你当敌人,这点胸襟与
格局,我相信她们三个都有,那大家下辈子再续前缘便是。至于真正的好朋友,人一辈子能有一个已经很幸运了,你已有颜四小姐,该知足常乐才是。”
许夷光苦笑道:“我知道自己该知足,可还是会觉得意难平。”
傅御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且出发吧,这会儿你还有空无病呻吟,等明儿见了孩子们后,日日忙得你脚打后脑勺,我看你还无病呻吟不。”
许夷光白他:“你才无病呻吟呢,我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好了,出发吧,待会儿就该热了。”
傅御应了一声,撩帘一声令下,于是车马齐动,夫妻主仆一行开始赶起路来。
因是轻车简从,许夷光又急着见自己的孩子们,真正是归心似箭,不辞劳苦,一路上自是走得极快,才只用了半月多点的时间,便已进了甘肃境内。
傅御见许夷光累瘦了一圈儿,心疼得紧,便要放慢赶路的速度。
许夷光却是哪肯同意,再四向他保证自己好得不能再好,见保证没用,还撒娇卖痴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总算磨得傅御答应继续原样赶路,令一行人于十日后,终于抵达了张掖他们的家。
其时已是八月初,金桂飘香,中秋将至了。
许夷光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虽只离开了半年不到,却恍惚隔世一般,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可不是只差一点,便阴阳两隔,一家人再也不能团圆了吗?总算老天保佑,让他们夫妇又平安的回来了!
傅御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他终于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妻儿,护住了自己的家,这辈子他总算没有白活!
夫妻两个静默良久,才抬脚进了家门。
早有胡妈妈接到消息,领着清明秋分小芍一众人等都接了出来,自然,更少不了被乳娘们抱着,已长大了很多,嘴里还叽叽咕咕“吵”个不住的燿哥儿与燃哥儿。
许夷光的眼睛瞬间又湿润了,叫了一声:“宝贝儿们,娘和爹来接你们回家了!” 便忘情的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