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记到现在属实让我感到意外。孟清扬就见过书画老师那一次,打个照面就散了,而且那晚我们到夜市里吃烧烤完全是书画老师单方面的一时兴起。那天是周六,母亲去舅舅家照顾姥姥了,书画老师本来说是带我去逛东湖,但是旁边的南湖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她就骑摩托车拐了进去。
还说是要给我过生日,结果连问都不问我一下,自作主张,分明是她自己玩得开心。
南湖的夜市里以小吃为主,都是些母亲眼里的“垃圾食品”。走到摆摊区域钱先是孜然辣椒大料的味道像满满一破口布袋的面粉一样气势汹汹地迎面砸来,疼得人鼻子泛酸,双眼含泪。下马威后进入眼帘的两侧用音响放着听不懂的新疆音乐的新疆羊肉串,长条的炭炉里升起木炭不充分燃烧的灰烟,套着被油烟熏到包浆的红色围裙的老板随着节奏在炉子上排开的几堆烤串间来回摇摆,像极了钢琴前弹到激动的郎朗,汗透的背心忠实地勾勒他富有弹性的肚皮,炭炉里的火焰好比具象化的音量柱,踩着鼓点一步登天。溅出的火星代替了大金链子缠绕在打着节拍的老板身上,而洒下的香料则在高潮迭起的乐声中化身为唱嗨的rapper,踩着魔鬼的步伐冲出舞台邀请观众与它一起互动。
不甘示弱的二号选手铁板烧用两个涂墙的漆铲子在铁板上跳起迅猛的踢踏舞,接着走出一串太空步炫技。烧饼摊老板紧随其后,擀面杖在案板上敲着梆子,手打一套八卦掌推着锅炉旋转。烤冷面和煎饼果子餐车后的人则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一派大家风范。南湖南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人声却没能压过路边油炸盒子下锅的声音。当你偶尔与那闪着峨嵋佛光的翻滚油泡对视,就会突然明白宇宙为何起源于一场爆炸。
咳,我是说,这都是垃圾食品,其意癫狂,引人堕落。
书画老师显然是很享受这种热闹的,她一路吃一路买,从老板手里接过转身就递给我,手里的吃完了就从我这拿。在那个移动支付还没出现的年代里,老板围裙口袋里的硬币都可以丢到锅里当调味料,找来的零钱都散发着西域的芬芳,连带着包里都是油脂的焦香。
书画老师还不停怂恿我:“别客气,吃呗。”
我看着她已然溅上油渍的衬衫领子,开口劝道:“少吃点垃圾食品。”
书画老师看向我的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我小的时候都是阿姨带我出门乱吃乱喝。”
我撇开视线:“好巧,我妈不让我乱吃乱喝。”
“你不是还在工会下面吃早餐吗?”
“早餐不算垃圾食品。”
“Mypoorgirl。今天阿姨不在,我带你感受一下美食的快乐。”书画老师的胳膊一把勾住我,手里的油炸臭豆腐干顺势来到我眼前:“喏,酸辣爆汁,唇齿生香。我特意给你加的醋汁,尝尝?”
我往后缩了缩:“人放纵就会堕落。你都不担心碰见自己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吗?”
“为什么要担心?”书画老师说话不停,吃也不停,“一块臭豆腐改变不了什么,你现在不吃,日后没了这个心情气氛,到时候再吃你的幸福感也会大打折扣。”
黑色的臭豆腐上点缀的红椒太过鲜艳,我转头避开:“以后也不会吃啦。”
“你是它当成恶魔了吗?躲成这样?”她把胳膊收回,又买了一碗凉皮。
我没个好气:“是,签子上都是老鼠肉,我妈还说佐料里面放的有致瘾性的药,有罂粟壳。”
书画老师叼着烤年糕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终于走到广场前,这里有广场舞大妈们镇守,没有路上那么拥挤,能喘口稍微新鲜的空气。书画老师看到入口处买雪糕饮料的大娘打开了桌子上的电饭煲就拉着两手提满东西的我凑过去。
“煮玉米总可以了?阿姨来也不会说是垃圾食品。”
“大晚上吃那么多不健康……”
“来根玉米,要脆一点的。”书画老师在我开口的那一刻就果断扭头付钱,接过玉米后无情铁手隔着塑料袋把棒子掰成两半。
“你跟我处这么多年怎么还那么……无聊?”我们找了个休息长椅坐着,书画老师一边吃炸鸡柳一边不满道。
我拿出花露水到处喷一圈:“又不是跟你天天处,寒暑假又跑出去旅游。辅导班不都趁寒暑假赚钱吗?你一到点就收拾往外跑。”
“你假期里能天天去跳舞,我当然要趁机出门玩。”
“哼,跟我有什么关系。”
“啧,好没良心的话。”书画老师嗦口酸辣粉的汤,“你仔细想想哪次出门我不是单独带你玩?结果你现在连个路边摊都不陪我吃。”
我自暴自弃地坐在满凳子袋子的另一侧:“都是垃圾食品。”
“阿姨又不在。当阿姨在的时候它们才是垃圾食品,一旦阿姨不在场,它们就普通的填饱肚子的吃食,与那半截玉米没区别。”她“呼噜噜”喝完了粉,把碗底漏下的花生择出来吃掉,边吃边说:“路边摊的垃圾性是在家长和小孩同时在场的情况下被临时赋予的,它有赖于家长对孩子不乱花钱不乱吃东西保持健康的要求,有赖于家长在孩子面前的榜样意识,还有赖于家长的洗脑教育和服从性测试……反正垃圾性并非路边摊秉持的本质属性。”书画老师放下碗,筷子在面前的食品袋间指点江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只要你忘却阿姨对你的精神影响,走出阿姨的价值体系的光环,这些路边摊就如同祭祀用的刍狗一样。不祭祀的时候刍狗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当阿姨不在的时候这些路边摊也就不受到外来价值判断的桎梏。它们的垃圾性依附于定义者对意义接受者的规训,剥离他人的定义,当你孤立地看待这些路边摊的时候,它们就是普通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她的手在半空划了两下,最后肯定道:“吃的。”
书画老师说完发现还有瑕疵,抬头看着我补充道:“你不要跟阿姨学这些话,更不要说是我讲的。”
“您也觉得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