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就变得寂静,却让池中蛙鸣显得格外刺耳。
舒无涯是下人,即便跟着夜幕临几十年,即便夜家大小事务都甚是了解,可他只是下人。
莫问内事。
舒无涯懂的。
一入侯门似海深,知道的越多脑袋就越不是自己的。
“夜幕临当年落魄,是我姨奶不嫌他,不听家人劝阻非要嫁给那个一事无成的夜幕临!是我凝家帮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子!没有我凝家,早在几十年前他就死了!可他呢?舒无涯你跟着夜幕临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凝脂玉最后几句话有些声嘶力竭,状若疯癫。
“位子稳了就变了,我姨奶过世以后,他就对我凝家不管不问,十年前我凝家变故,他怎么做的?你心里比我都清楚吧?”也不等舒无涯接话,凝脂玉自顾自地说道,“我凝家族人让那些马贼糟蹋成什么样了,他夜幕临又做的什么?”
“老爷子当初为何让雨露当了西域兵,你有想过?”舒无涯反问一句,“难道就凭他能打?”
“我凝家都灭门了,再让我弟过去又能如何?”凝脂玉怒道,“那些马贼刚开始作乱时他做了什么?”
凝脂玉近乎偏执的说法让舒无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头,这人一偏激起来,钻了牛角尖,是拽不回来的。
“这也不是你勾结倭贼的借口吧。”舒无涯身后出来一人,脸上有块怪明显的朱砂胎记,接口说道。
凝脂玉认得他,自己幼时没少在这个大着她也十来岁的小叔叔肩头玩闹,说他那块朱砂记像是一匹马。
无他,这人真实身份就是十二马前卒的马,十二个人里唯一一位姓夜的夜圆。
凝脂玉冷笑,笑声在这深夜竟有些渗人,“勾结倭贼?安了好大一个帽子啊。你说说,我怎么勾结了?倭胬嫌夜幕临那老家伙不帮他们在大周牟取更大的利益,我只是跟他们讲了讲老家伙的行踪轨迹,我这叫做勾结?”
“可你知晓,倭胬杀手差些杀了王爷!”说话的仍是夜圆,这个十二马前卒真正的掌事人,一句话让凝脂玉瞠目。
缓步走到十二马前卒最前面,夜圆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夜家?莫说别人,你能在这登州城呼风唤雨,雨露能在西域当着督卫府将军,不都是王爷庇护?老爷子做不到事必躬亲,他只能尽他最大的能力去维护夜家,保护夜家这棵参天巨树下旁枝错节般的错综关系,你可有考虑到?他若是帮了倭胬,往后我大周有了损失,怪罪下来,这一大家子何去何从?”
夜圆顿了一顿,语气陡厉了许多,“倒是你,这几年做的什么真当别人不知道?大肆培植党羽,把个登州城搞的乌烟瘴气,真把登州城当做自家后院了?连老爷子都不放眼里了?王爷心里清楚的很,可也不愿意说你什么,总觉得因为凝家灭门一事亏欠了你们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就算了,只要不往大了闹腾,就都给你兜着。可你布的这个局,未免也太粗劣了。凝脂玉,莫要忘了,你这可是勾结外贼毁我大周的大罪。”
凝脂玉明显一愣,又要开口,却听夜圆续道:“和歌忘忧已经告诉三少爷了。”
凝脂玉彻底愣住。
夜圆缓缓道:“你可记得当初倭胬遣使节和歌忘忧来我朝称臣,于紫禁出来就拜会老爷子,然后又去见得谁?”
这问题想是夜圆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打算,续道:“和歌忘忧与三少爷以心相交,反倒是副使节草菅临也与你如狼似狈勾搭成奸。你以为月下密谋无人知晓,可别忘了他终究是个副使节。”
到底是一语点破窗户纸,凝脂玉彻底惊住,失魂落魄。
“临来王爷让我带句话。”夜圆扔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未得先手,怎谋满局;十图八九,方斩龙头。”
凝脂玉愕然,这盘棋,自己是失了先手。
秉性柔和的舒无涯还是看不下凝脂玉落魄样子,接话道:“夜老爷子终究还是念旧情,让你在登州城胡闹就是了,只望你能老老实实的过活。只是不曾想,你仍旧一意孤行试图伙同倭胬覆我大周。蚍蜉撼树,真当虫卵遇风可化龙?脂玉,你这又所谓何来?非要把自家事搞到国仇的性质么?”
凝脂玉却是笑了,先是轻笑,尔后慢慢大笑,就这么毫不应景的在这天井里放声大笑,良久方才收住笑声,任由笑出的泪挂在眼角也不拭去,“如今说什么也都是夜幕临的理,怕是这老头子早就想把我们凝家最后这几个人都除了吧,省的给他累赘,碍他大事。是不是解决了我,就要去找雨露?再胡乱给他安排些罪名,也好让我们姐弟两个黄泉路上做个伴?”
对凝脂玉偏执想法毫无办法的夜圆也是没了话说,只剩叹气。
“脂玉,多说无益,莫怪我们这些人不留情面了。”
说话的舒无涯已手负向后,再回手就多了把弯刀。
如天上月牙,森白。
凝脂玉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一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