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上,除了一轮浅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倒是废楼旁边的高架灯孤零零的照亮了整个楼顶。远处的闹市,或许正灯火酒绿、琉璃澜珊,没有人知道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进行着一场死亡拉锯战,黑暗里,除了偶尔的红光和噗噗声,一切都静得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在咚咚咚狂跳。
凌嘉诺背靠墙壁,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寒冷的夜风刮进喉咙里,冻得他通体冰凉、血脉凝聚。王灿看他又伸出头去开了一枪,虚弱地皱起眉头,最后苦笑一声,沙哑着道“你真想死在这里是吧?”
凌嘉诺呆滞着双眼,闻言转头去看他。王灿的脸色更加惨白了,衣服上的血迹湿黏在身上,怕都可以拧出一海碗了,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疲惫不堪。凌嘉诺心沉了沉,咬牙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头朝着楼梯下面红光闪过的地方正中开了一枪,只听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滚下楼梯。
王灿听动静就知道他这次不是把人打伤了,而是直接打死了,知道凌嘉诺不好受,但他也只是风轻云淡地道:“呵呵,黑灯瞎火的我想你也不需要呕吐或者尿裤子了,手别抖就行,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守着了,得主动下去,对方也不是蠢蛋,知道我受了伤拖不起,守在下面一样可以把血给我耗干了。”
凌嘉诺从来没觉得工地上的高架灯能那么亮,他能清楚看见王灿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跟他第一次见王灿教人拳脚功夫时候飞身跳起来一个帅气的横飞腿扫翻一群人一样,亮得能闪瞎眼。
“你不怕吗?万一……”呆呆的,凌嘉诺就问出口了。
王灿愣了一下,随后邪魅地笑起来,虽然他脸色白的像一面快要破碎的陶瓷,但他却一如从前——嚣张狂傲到不可一世。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打死别人,别人就会打死你,所以,打死别人没什么好怕的。如果是你被别人打死了,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死都死了,那里会知道怕。”
凌嘉诺觉得他这费了力气说的这段话完全是荒谬至极的,但是他又想不通为什么王灿要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刚才他故意没有避开要害打中了一个对手,那瞬间他其实没害怕别的,只是莫名的恐惧跟后怕在顷刻间将他席卷了,他想:就算有那么一天他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后悔了然后回去找米彦辰恐怕也不会被原谅了。
王灿重新换上一夹子弹,颤着手从兜里摸出香烟,用嘴咬出一支,点燃后死劲儿吸了起来。“放心吧,刚才我打死三个,你打死一个,应该有两个被你打伤了,我看他们后面开枪的人明显少了,下面最多还有四五个人,避开要害咱们保住命闯出去不难。”
“杰哥为什么不帮我们,这都两个多小时了,他当时说派了人过来接应,护着钱是没错,可匀两个人接应我们还是可以的吧。”凌嘉诺不想这么说的,但他现在全身都提不起劲来,一点要拼命的觉悟都没有。
“呸!呸呸呸……”吐掉嘴角的烟头,王灿摸了一把脸,发现全是血腥味儿,又连着狠吐了几口。他没理会凌嘉诺的牢骚,给手枪拉开保险,调整好呼吸道“没男人疼就别让自己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早点完事早点回家,我他妈现在特别想扒了阿轩裤子把他摁在床上好好干一顿。”
“你个流氓,真够贱的。”笑骂了一声,凌嘉诺一肚子郁闷都给冲淡了,他也打起精神给自己枪换上子弹,又把从大刘那里拿来的匕首插|进腰带里。王灿美滋滋地想了会儿阿轩那个妖精在床上的媚骚劲儿,感觉到自己有点蠢蠢欲动后突然侧头问道“你真不打算跟我说说你心里面装着的那个人是谁?万一你死了,我也好通知他给你收尸。”
凌嘉诺斜过眼,冷着脸地道“不劳驾,如果你死了,安置费我会跟阿轩商量着平分的。”
王灿见他能贫嘴了,收起玩笑,肃着脸道“走!”
从顶楼顺着楼梯一路冲下,凌嘉诺只觉得脑子里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王灿真的是身经百战,沉稳得像一潭死水,即使受了伤,依旧灵活,反应速度也很快。凌嘉诺只能跟在他旁边,替他抵挡他顾及不到的另一边。
跟在唐文杰身边,对帮派里这种将后背交给兄弟的肝胆相照、万丈豪情,凌嘉诺以前并没有太多感触,在见过为了利益、女人背叛兄弟不折手段的诸多现实后,他甚至是嗤之以鼻非常嘲弄这些喊着兄弟义气的虚伪假面人的,可此时此刻,王灿几乎一路保持在他前面半个身子的距离,只对准左面跟前面的火力,这种赤果果的照顾跟信任,让他鼻子发酸、脑子清明、步履稳健,每一枪都是紧绷着心弦在惊险万分的情况下堪堪抵住了右边的火力。
哪怕只是为了身边这个拼命保护他、信任他的男人,他也不能犹豫跟懦弱。
最底层的水泥罐后面,王灿坐在地上,歪在凌嘉诺身上气若游丝地说道“好样儿的,以前真该多带你在身边,说不定咱们还能培养出心有灵犀一般的默契。”
凌嘉诺默默数了一遍自己开了几抢,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崩了几个?他们还剩下几个?”
王灿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凌嘉诺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麻木着神情盯着头顶发呆。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他突然很想哭,可那些情绪涌到喉咙口又通通被堵在那里,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凌嘉诺眼里慌乱浮出的时候,王灿眼皮动了动,滚动着喉结咕噜道“对方一直没有后援,看来这次的事情恐怕是底下的人擅作主张了,包括之前被你打伤的两个,我刚才点了五个,你点了两个,他们应该没剩两个了,就算有,也是受了伤的。走吧,分开点别靠太近。”
王灿话落,撑着凌嘉诺身子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快步朝着对面的管道跑去。凌嘉诺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站了起来。看预料中的枪响并没有发生,他才松了一口气,沿着水泥罐往另一边摸去,只是,他勾着身子才转身就见王灿不要命似地朝他扑过来。
“噗”一声轻响将王灿嘴里的“小心”打断了,他在水泥罐上瞪了一脚,身子后退的瞬间将手里的枪朝凌嘉诺身后甩了出去。凌嘉诺来不及看他摔得有多惨,也顾不得后颈窝处汗毛倒竖的危机感,朝着先前开枪的地方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