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刚没人提及郑居中一党?也是恩师的意思?”
蔡京看着张浚不解的面庞,呵呵一笑,“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我离开朝堂已久,梁师成与童贯又势力渐大,我若将郑居中党一锅端了,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有些人,能用便用,用不了再慢慢对付就是。”
“可是,整件事还有许多疑问未解。譬如金明池,再譬如……张子初。”
蔡京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德远啊,有些事也不必弄得那么清楚。弄得太清楚了,反倒对自己无益。”
“……听恩师的意思,似乎有心放他一马?”
此时蔡京已颤颤巍巍地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张子初私调兵符乃是大罪,只动机如何,是否参与兵变,还需细细审理。”
张浚明白了。蔡京要留张子初一条性命,却又想让他吃些苦头。可为什么呢,张子初分明替邓询武谋划已久,恩师没理由饶了他才对。
“恩师是否还知道了一些更不为人知的秘密?”蔡京临行前,张浚终于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呵呵,你说呢?”
车轮终于缓缓驶动,载着大宋这位第四次称相的传奇人物离开了死气沉沉的皇宫,只留下最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让站在原地的张浚反复咀嚼。
宣和五年冬,陈宁魏渊兵变失败,受诛者过万。童贯回京,蔡京复位,临时掌管枢密院的郑居中在三日后身染重病,于家中故亡。
这一切一切的变故,使得京城的百姓多了许多说不尽道不完的秘闻,可又有几人真正知道东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会发生什么。
最无知者,总是百姓,最无辜者,总是百姓。
连绵的山脉,起伏的枯草,赤黄的戈壁,织成了望不尽的前路。
张子初与马素素蜷缩在岩石的缝隙中,静静等待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掠过。他们刚刚穿过怀来县,走出一望无际的天漠,却又在半山腰遇见了一大群鬣狗。
这里的山少有树木遮蔽,能躲人的地方有限。许多老弱妇孺,无论辽汉,都一一被马贼驱赶了出去,或被吹得不知去向,或成了野兽的口中之食。
“公子!”马素素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立刻伸手拽住了他。
张子初眼瞧着一个八九岁的丫头被推了出去,饿到只剩下一张皮的身躯很快吸引来了鬣狗的注目。许也是苦无猎物,天寒地冻之中,大胆的捕食者们硬是顶着狂风,活生生将那孩子扯得四分五裂。
“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去救旁人。”倚在不远处的黑风瞧见了张子初脸上的不忍,阴森森道出一句。
自从七星寨被破,黑风就一直下落不明。张子初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偷偷跟随自己到了燕云,还凭着一身本事当上了马贼首领。
此人凶残未改,宋军也被他屠了个干净。逃难出来的百姓通通被抓作俘获,不知要压往何处。
又等了片刻,风暴渐小,众人被强迫着再次启程。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水也断了一天一夜。张子初只觉得自己的皮肤已快被寒风撕裂,喉咙里却同时有一团火在烧,冰火两重天,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连看到鬣狗撕食孩子后剩下的一地残血,也觉得与瓜果甜饮无异。
张子初只是想,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饱食后的鬣狗被吓得一哄而散,马贼们捧着水壶,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趴在地上去抢食自己同伴的残躯。许是看得不过瘾,随后又大发慈悲地杀了一个老妪丢给他们。
人在吃人。
若换做从前,马素素定是被吓得梨花带雨,可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做这种多余的事了。她只是轻轻扯了扯张子初的衣角,彼此搀扶着往看不见的方向转了转。
探路的马贼来报,前面就快到幽州城了。黑风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只见他们从行囊里拿出了好些破破烂烂的札甲,开始逼迫俘虏们换上。
“为什么要让我们换上辽甲?你们打算做什么?”
面对张子初的质问,黑风缓缓咧开了嘴角。那抹森然的笑容是如此熟悉,每当有杀戮即将发生时,这个男人都会这么笑。
对方明显是在将他们往幽州城赶。可那里刚刚被金人打下,又转手归还给了大宋,城里应该都是童贯留下驻守的宋军,这些马贼怎么敢堂而皇之地靠近?
不,不对。身着辽甲的百姓一旦被城楼上的宋军瞧见,定会被当成敌人当场射杀。可这么做对马贼有什么好处?千里迢迢送些人头给宋军,倒是成全了对方的功劳。
等等……功劳?
张子初惊愕地看向幽州城的方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冒出的那个念头。
可无论信与不信,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换好了就走!别磨蹭!”
在马贼的驱赶下,所有人开始往幽州城行进。渐渐的,赤黄色的高大城墙出现了一些清晰的轮廓;再近些,便能瞧见那上头立着一排排兵甲;最后临到城门下,才看清将士们人人手里攥着一把弩机。
马贼命俘虏们站成一排排,分别用绳索绑住他们。城墙上的宋军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底下所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见惊讶。
直到此刻,张子初方敢肯定,这些马贼早已与城楼上的宋军勾结。他们将俘虏带到这里,充作辽兵,为的是给对方送上一个御敌歼贼的显赫“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