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氏正与管事娘子说话,她的陪房常武家的进来回话,说陆家打发人过来请安,王氏听说陆东亭也家来了,便叫人将她们请到绘春堂去,又打发人去请冯氏同陪,吩咐完后才换了见客的衣裳出去,只才走到西边永安堂后面的角门处,便看到前面正扶着小丫头往绘春堂去的冯氏,王氏喊住了她,两人一同前去。
冯氏对王氏笑着说道:“昨儿陆家打发人送帖子来时,我想着只怕也该来了,不想才出院门便遇到嫂子打发人过来。”这薛陆两家沾了点亲戚关系,因此薛译夫妇自搬到京里,两家时常一处走动。
王氏说道:“咱们才刚来京里,家里诸事还不曾料理清楚,难为他家里先打发人过来探望。”冯氏心知早年两家有心联姻,只是眼见宝钗渐大,来求亲的越发多了,她怕王氏挑花了眼,便笑着说道:“亭哥儿相貌品格没的说,只是去年嫂子娘家荣国府的二太太打发人过来请安,那来的媳妇说他家中那衔玉而生的哥儿,龙驹凤雏一般的人物,又极得家中老太太欢心,听那话里的意思也是瞧上咱们家钗儿呢。”
王氏听后一笑,说道:“你不必试探我,实话与你说罢,那荣府里虽是我嫡亲的姐姐,只是他家的哥儿再好,我也不会将钗儿许给他。”
冯氏笑道:“我试探你做甚么?我娘家又没个好侄儿好外甥,左不过想着这是钗儿一辈子的大事,又怕嫂子想着亲上加亲,将钗儿许给贾家,那贾家的哥儿我虽不知是个甚么品性,只是亭哥儿也算是咱们看大的,且钗儿小时候又跟他一处顽大,两人算是绝配的。”
王氏拿眼瞅着冯氏道:“我岂是那等糊涂之人?宝玉周岁时我曾上京贺喜,那孩子倒是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只是抓周时却抓的尽是脂粉钗环之物,连他父亲都说日后必是贪恋酒色之徒,我想着那时还小,能看出个甚么?哪知这几年大了,隐约听说还厮混在内帏里,兼之听说史老太君有个外孙女儿,因自小父母早亡,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老太君有心将外孙女儿许给宝玉,我姐姐却嫌那姑娘体弱多病,我何必掺和她们婆媳之间,再者钗儿在咱们家是自由惯了的,荣国府规矩极严,我做甚么要将我好好的女儿送去伺候别人。”提起陆东亭,王氏含笑着又说道:“到于亭哥儿么,品性与相貌自然都是极好的,不过钗儿岁数还小,横竖还有好几年呢,且看日后他们的缘份再说。”
冯氏笑了笑,说道:“嫂子自然是有主意的,钗儿还小以后再说不迟,只是蟠儿蝌儿大了,心中好歹有个计较才是。”听冯氏提起薛蟠薛蝌,王氏不觉叹了一口气,此事正是她心中所急之事,便对冯氏说;“我原先在金陵看了一圈,总觉得没有好姑娘配得上咱们家的孩子,心想着上京瞧瞧也罢了,我姐姐家倒是有几个好姑娘,只是老爷也说了,蟠儿和蝌儿的媳妇儿万不能从贾家王家史家当中选,如今我也烦恼得很。”
冯氏听了不语,妯娌两人相携着往绘春堂去了,两人进了里间安坐下来,陆家打发人来的四个管事娘子便上前请安,几人穿得极是体面,行事之间又颇为得体,为首的姓夏,先领着几人跟王氏与冯氏磕了头,王氏叫人看坐上茶,说道:“你们太太是个有心的,我如今家里还乱糟糟的,倒还要她先打发你们过来请安,等家里收拾停妥后,必要登门道谢的。”王氏又对一旁服侍的媳妇子道:“不是说亭哥儿也跟来了么,怎么不见人?”
夏家的忙说:“咱们二爷是跟来的,只是二爷说了,大太太二太太没有唤他,他不敢来,此刻只怕跟蟠大爷,蝌二爷正在薛老爷院里说话呢。”王氏听了,笑着一旁的人说;“亭哥儿大了,越发知礼了,只都是亲戚间的,并不需讲究这些虚礼,你去对他说,让他等会子到这里来与我们说话。”
那媳妇子领命去了,王氏又问夏家的;“前年你家中唯大爷娶亲,因那时家中正在守孝,也不得来京里祝贺,又听说去年家中新添了姐儿,如今家里众人可都好?”
夏家的回道:“家里都好,咱们唯奶奶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家中的女儿,嫁过来后家中上下没有不称赞的,太太见奶奶是个稳重人,便将家里都交给奶奶管着,如今太太每日只逗着姐儿顽罢了,老太爷自致仕后,一年倒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京效的庄院里,老爷和太太去请了数回都不中用,老太爷只说庄院里住着比京里清静,又说横竖隔得近,往来十分方便,咱们家亭二爷是个孝顺的,便搬到京效去伺侯老太爷,这回听闻大老爷,大太太和哥儿姐儿都已到了京里,咱们太太便打发人去叫了回来。“夏家的顿了顿,又说:“还有一则,前儿大老爷,大太太进京时,听说宝姑娘伤了,太太也是打发咱们过来瞧瞧的缘故。”
王氏说;“郎中来瞧了,已无大碍,只说手臂擦伤了,养两日便好了。”夏家的听了,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都养的跟凤凰蛋似的,太太听说姑娘伤了牵挂得很。”王氏笑着说;“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家太太惦记,明儿宝钗好了,我带她去给太太磕头。”
几人说笑了一会子,这时,金栓家的进来回话;“太太,前面有小子过来传话,说是安国公府和荣国公府打发人过来请安了。”王氏听了心中暗惊,荣国府此时打发人过来左不过是来走动罢了,只这安国公府两家从不曾交往过,况且薛谦前几日才提起,那日进京路上与薛家起了争执的人家,当日打得知那是新晋的安国公家人,只是这时安国公府上打发人却不知为何,王氏喝了一口茶与冯氏对看一眼方问金栓家的:“打发过来的都是谁?”
金栓家的回道:“荣国府上是二太太的两个陪房,为首的便是周瑞家的,安国公府上是一个管事并两个媳妇子,此刻那管事的正在大老爷院里说话。”说罢,金栓家的又递上礼单,王氏打开一瞧,荣国府左不过都是一些攒盒药材之物,只这安国公府上礼单却是和田籽玉瑞兽把件一套,福禄寿翡翠把件一套,大红万寿宫锦两匹,高丽纸面红杭绸两匹,小金折枝花缎两匹,上了百年的野参两支,并有燕窝,鹿茸,龟甲胶等物。王氏见此心中又惊又疑,她吃了一口茶方缓缓的对金栓家的道:”既都是贵客,还不快讲了进来。“
不过一会子的工夫,金栓家的领了几个女人进来,站左侧为首的正是周瑞家的,往日时常往金陵去,王氏自然是认得的,站右侧的穿着石青绉纱衫的女人,长着一张圆脸,中等的身量,行为举止都极为得体,想必便是那安国公府的媳妇子。
几人向王氏与冯氏行了礼,王氏方得知安国公府打发过来的女人姓张,王氏便问张家的;“我们家是新进京的,不过做着几样生意糊口,平素从未到国公府上拜见过,便是前几日进京时有些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不知此次国公爷打发你们过来却是为的何事。”
刘家的又行了一礼,先笑着说:“头一则,正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咱们府上素来治下最严,不想竟出了这等败坏家风的下人,国公爷听闻后十分恼火,又听闻伤了你家姑娘,便特特打发我们过来瞧瞧。“
一旁同来的周瑞家的默默吃着茶支起耳朵听着王氏与刘家的说话,头一日府里二太太听闻薛家进京时因马惊了连宝姑娘也伤了,便打发她带几个人过来瞧瞧,不想竟遇到安国公府上并翰林院侍郎陆府的来人,同是京里的达官贵人,周瑞家的自然心知这两家都是极尊贵的,这陆府是文官出身,与荣国府并无交集,只这安国公因母亲是长公主,圣上是他嫡亲舅舅,又是新晋的安国公,身份自然十分高贵,只因着此次一桩小事便上门来赔礼,真正是叫人生疑。
那王氏与安国公府上的女人说了会子话,便又转头望着周瑞家的说道:“我原是想着家里还没料理清楚,等过几日清闲,往娘家走一趟便要上府上去拜见老太君,不想姐姐倒先打发你过来了。”
王子腾去年新升了九省都检点,正在外地任职,现如今家里都是一些旁的亲戚,这薛家倒要先去王家再来贾家,周瑞家的听了心里虽然一愣,只是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她满脸堆笑的道:“我走时二太太还道姨太太狠心呢,说姐妹十几年不见,好容易盼着搬来了京里,来了有好几日姐妹们还不得见上一面,咱们二太太上面还有老太太在,姨太太这里万事自己做主,为何不快些去与姐妹团聚?“
王氏听后感叹一声,对周瑞家的说;”这话姐姐倒冤枉我了,我何曾不想快些与姐姐团娶,只是家中这么一大摊子,万事还未分个主次出来,恐见了面还要失了礼数,你回去还需为我分辩分辩才是。“王氏吃了一口茶道:”再者横竖以后要长住京里,姐妹们走动也极为便利,不知如今家里众人可都安好?“
周瑞家的笑道:”家里都好,老太太听说姨太太举家搬到京里,她老人家最是个喜欢热闹的,再者家里又新修了园子,里面算有几个好景致,太太还直说要请姨太太过去游园呢,便是宫里的娘娘听说姨太太进京,也问了好些呢。“王氏笑着说:”倒多谢老太太与娘娘惦记。“
众人又说笑几回便都告辞家去了,王氏也未曾留饭,只与冯氏两人查看了安国公府送来的礼,便叫人好生收起来且等薛谦如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