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柳花渡口依旧人山人海。众人拥挤着登船,比之往日更甚。
奇怪的是,一切果如陈酿所言。船价一夜之间大降,船夫们待人的态度亦好了许多。从前,他们只怕船上装多了人,今日却一味地硬塞!
张婆子与老汉一家皆背着包袱行李,满脸的不知所措,在人群拥推下,也亦步亦趋上得船来。
七娘跟着陈酿,立在船头,思及昨日之事,只觉恍然似梦。
几人不过故意露出些端倪,那群骗子也太不经吓了!好歹也是有千金行骗的胆量,怎的一纸不知真假的文书,就唬得人落荒而逃?
七娘看向陈酿,自昨日事毕,他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她知道,陈酿心中定有别的思虑。
七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袂,问道:
“酿哥哥,你说,咱们不过蜻蜓点水的一计,怎的就成了?我有些想不过来。”
陈酿侧头看着她,只含笑道:
“人心便是如此,要他自己生出的疑虑,才能越想越疑。咱们若露太多,反倒显得刻意。”
七娘仔细听他说话,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酿哥哥的话,虽也不错,但七娘总觉着有些太容易了!
渡船在河面游走,与柳花渡渐行渐远。船头的风越发大了,却依旧温和暖软。
七娘微蹙眉头,还在兀自思索。忽一阵风过,只将她的束发带吹起。
陈酿笑了笑,伸手替她理过一回,只道:
“且莫多思了。你看,眼前春波粼粼,正好赏玩一番。不如,蓼蓼赋诗一首?”
七娘一愣,忙仰面望着陈酿。才过了渡河这一劫,他怎的又端出先生的架子,向她要功课呢?
七娘撇了撇嘴,只道不依:
“说什么春波粼粼,夏日还苍苍,冬日还茫茫呢!酿哥哥不过是想诓我赋诗,继而嘲笑教训于我。蓼蓼才不上当呢!”
她背过身去,转而一笑,又道:
“我不似那几个胆小的骗子,酿哥哥一句话,便入你的套来!”
说罢,七娘遂倚在船头,手指绞着腰间绳绦,不时抬头看看陈酿。
陈酿忍俊不禁,只由着她任性。
若在从前,她这副情态,自是日日可见。可眼下,经了那等变故,这般的谢七娘,已是太难得了。
他一时有些不忍看她,只转回头,目光随春水流连到很远的地方。
其实,七娘方才的对昨日之事的疑问,并非空穴来风。她已有所感知,只想不透彻。所谓疑人自疑,不过是陈酿敷衍的说辞。
有些话,他不愿说与她听。有些事,他亦不愿她多费心忧思。
那个骗局,看似环环相扣,无甚破绽,实则关窍在船夫。
一旦船夫吓退了,整个骗局也就荡然无存。不论商人一伙如何花言巧语,南渡之人总是为着坐船。
故而,陈酿举重若轻的计策,吓的本不是商人一伙,而是船夫。
那些船夫,从前本是贫贱之人。他们的心思,能赚一贯是一贯,自不会提着脑袋来卖命。吓撤他们,也并不难。
但对于商人一伙,陈酿却存着些疑虑。
能行这等骗术的,无不是利欲熏心之辈,又岂会如此容易,便舍弃这经营许久的“生意”?
那少妇去后,怎的也需再派人来打探一番!
陈酿本已想好,若是夜里来人听墙根,该说些什么话。谁知,他与七娘等至四更天,却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此一怪也!
二来,铺了这样大的盘,骗得千金之数,绝非几个江湖小骗能做到!要么勾结了官府,要么,是背后有不小的势力。
若真如此,他们自不必怕开封府的手令。在船夫打算恢复船价之时,他们必会盘桓几日,以作游说。
故而,陈酿同村里人嘱咐,要紧赶着南渡。这是防着他们反应过来,再次高涨船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