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叶昌阁念念不忘的事,心里一紧,“我不在的时候,叶老师……又上书请求立后了?”
“可不是么。”苏怀忠叹气,“才过了上元节,官衙重开,叶老尚书就上奏本了。又是联署奏本,这回共有一百多名朝臣署名,长长一大串名字,密密麻麻的。圣上当天看了奏本,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地过了那天,到了半夜,突然起来,叫了酒。”
他抬手往窗外中庭一指,“喏,就在那儿。大冷天的夜里,圣上独自坐在庭院里,对着天上冷月,喝了整夜的闷酒。第二天起来身子就不大好了,咳嗽了十来日。”
梅望舒默然无语。
从转述的简短字句里,都能感受到年轻天子被朝臣们合力围堵到了角落里,明明满心不愿,却又无处倾诉,内心的孤苦和彷徨。
“立后的事,他确实不喜,拖了几年了。”
她轻声叹息,“我多多少少能体会。太后娘娘是他母亲,偏偏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心里防备着女子,却又被朝臣胁迫,必须迎娶一个。若是我在他的位子,我也不好受。”
苏怀忠的嘴巴逐渐张大了。
“圣上为何心里防备着女子?梅学士怎么看出来圣上心里防备女子的?”
梅望舒也诧异起来,“那么明显的事,苏公公竟看不出来?我以为从起居注是空白一片这件事,苏公公便应该注意到了。”
苏怀忠神色复杂,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最后只含蓄道,“起居注是一片空白不假。但原因……咱家觉得,梅学士想偏了。”
“……”梅望舒默了默。
苏怀忠话外有话,她听出来了。
其实,从前她便隐约有些不安。
她不知其他的帝王和身边近臣是如何相处的,她只是隐约感觉,圣上和自己的关系,太过亲近了。
君臣之间,理应是主从关系,正所谓的:君父,臣子。
但或许是天家的年纪比自己小,又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缘故,对自己的态度过于依恋了。
有时候待她,不像是君主对待臣下,倒像是半师半友。
不,对她的亲昵态度,远远超过了半师半友的界限。
更像是……宠臣。
她遍阅史书,历代的佞臣传上,从来少不了天子宠臣。
娈幸媚上,以男色侍君。
天子至今不召幸宫人,如果是因为心里防备女子的缘故,其实还好些,还能想办法挽回。
若是天子压根不是防备女子,而是走上歪路,对女子不感兴趣的话……
想起昨日黑暗寝殿里发生的种种乱事,她一阵心思烦乱,避开这个话题,又拉回原本的事上。
“我既然回来了,立后之事,由我去和叶老师说。目前圣上病势不稳,他那边的动作需要立刻停下来,免得刺激圣上,加重病情。”
“最后一件事,昨日回京时,听说邢医官……”
苏怀忠脸色顿时一变,“咱家该走了。”
几个字说得又快又急,直接打断了下面一半的问话,不像是他平日里说话的方式。
梅望舒隐约感觉有些不对,还想再问。
苏怀忠却拨浪鼓似的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
“邢医官直接挂印走了,连辛苦攒了几年俸禄才买下的京城宅院都不要了。平日里和梅学士你最为交好,走得时候也没和你说一声。邢医官这种走法,哪里还会回来。”
梅望舒哑然。
“说的也是。”
她脸上泛起忧色,“但从前有邢医官在,治疗到了关键处,好歹有个商议的人。我又不通医术,如何治疗陛下的心病。”
苏怀忠无话可说,最后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就,像从前那样,多抱抱,多安抚。好言好语地哄着,劝着,陛下去哪里,梅学士就去哪里,总之,处处陪着。”
“也只能这样了。”梅望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