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扶他在椅子上坐定,从随身带的暖窠中倒出半盏茶,呈到七爷面前。
七爷脸色白得像纸,眸光暗淡,仿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芒。
青柏突然又有些后悔,刚才林栝经过窗下的时候,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将飞刀抛出去。
林栝固然身手不错,但他年纪摆在那里,才十八~九岁,能有多少临敌经验?而青柏自幼受训,经历过极苛刻的考验,当影卫的那些日子,又无数次死里逃生。
青柏有十成把握能够一击毙命。
再或者,他应该隐瞒宁夏传来的消息,就说林栝是个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辈。
七爷就不会犹豫那么长时间,从而错失良机。
青柏了解七爷。
上次郭蓉跟严清怡发生争执,四处败坏严清怡的声誉,小郑子忿忿不平地说:“郭家娘俩实在可恶,上嘴皮碰着下嘴皮专门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要我看,就该一刀给她们个痛快的,让她们永远闭上嘴,顺便给别人个教训,免得再有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七爷浅浅笑道:“小郑子学问长进了,这几个成语用得贴切。只不过,郭家母女固然可能,但罪不至死,如今郭鹏在辽东戍边,你这边把人家妻女给杀了,换成你,你心里是何想法?”
小郑子顿时哑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嘟哝道:“都想七爷这样,那么那些戍边将士的家眷都可以无法无天了?”
七爷摇头,“非也,是要按照法理来。如果真是犯下滔天大罪,肯定要按律处置。郭家母女尚是初犯,先给她们一个教训,若是不改,自当重惩。”
七爷公私分得清楚,又以社稷为重。
青柏有六成把握,七爷不会因自身爱憎而杀害国之良将。
就连青柏自己,在看到宁夏传来的纸笺时,也起了爱才之心。
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麾下只五十人,就敢请缨前去侦察鞑子动向。他们在荒漠里待了半个月,赵霆险些以为他们回不来了,可林栝不但探明了鞑子踪迹,还带回来十三个鞑子头颅。
每年冬春之交,是边境战事最频繁的时候,鞑子缺衣少食,时不时骚扰边境百姓。林栝面对鞑子毫不手软,除去手下士兵外,还将固原镇青年劳力组织起来,按时巡逻,将固原守得固若金汤。
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谁不渴望在广袤的草原上驰骋?但凡武有所成的汉子,谁不想挥剑御敌保家卫国?
青柏也想,可因身上担负着职责不能擅离,听到宁夏传来对林栝的评价,不由心向往之。
及至见到林栝与严清怡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情态,又觉得可惜。
世上女子千千万,为什么他独独看上了严姑娘?
若是杀了他,他过不去心底的坎儿,可若不杀他,七爷岂不要伤心失望?
一时,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希望七爷下令还是不下令。
可终于,七爷还是选择了以国事为重。
七爷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窗外,梧桐树枝繁叶茂,其间夹杂着粉紫色的花朵,一串串的,像是倒挂着的铃铛,有甜香随着清风徐徐而来。
良久,七爷收回目光,缓缓喝完杯中茶水,起身道:“回吧。”
青柏利落地收了茶盏,跟在七爷后面。
时值正午,炽热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铺射下来,在地面上卷起白色的热气。
林栝与严清怡早已不见了身影。
青松蹲在树荫下面,见七爷出来,连忙将马车驾到酒楼门前,悄悄对青柏道:“那小子下盘挺稳,我估摸着他察觉到你们在楼上偷看了。刚才经过时,身体绷得很紧。”
果然是个好样的。
青柏暗赞一声,面上却不露,抬手撩起车帘。
车里放着冰盆,有凉意丝丝散出,令人神清气爽。
七爷打了个哆嗦,自案几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一条薄毯。青柏见状,连忙抖开毯子,替七爷拢在肩头,又将冰盆盖子掩好。
七爷头靠着车壁,喃喃低语,“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当成人之美……”再后来声音压得极低,便是青柏耳力极好,也听不清楚,少顷,才又听七爷道:“听说正一神教的通微法师精通命理,先不急着回宫,往清虚观看看。皇嫂说我二十岁之后诸事顺遂,我请通微法师再卜算一下,如果实在无缘,也就罢了,但凡有一丝纠葛,我都想争一争……”
***
青松所料没错,林栝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
通常人都会对投向自己的目光有所感应,何况林栝是习武之人,较之常人越发敏锐。
只是辨不清偷窥者是敌是友,而且有严清怡在,林栝不想吓着她,所以没有表露出来,但在经过迎宾馆时却凝聚了所有的心神,只要有异状,立刻护着严清怡离开。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