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一句,声音极低,又被“哗哗”的雨声扰着,严清怡听不出他到底是讥讽还是示威。
本能地就想依从心底的想法跪下谢恩。
那双浸在泥水里的玄色靴子却着实刺进她的眼。
桃花会上,他浅淡一笑,让满树桃花尽都失了颜色,而土地庙中,他高山遗雪般的气度硬生生把满院的断砖残垣站成了一幅水墨画。
这般清雅高贵的人,站在浑浊不堪的水坑中,宝蓝色锦缎的斗篷湿了大半。
严清怡突然就失去了勇气。
往事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闪现在面前。
满周岁那天,严其华往她嘴里塞了炒豆子;
两三岁时,严其华把她扔在升仙桥,却领着严清芬回了家;
五岁时,薛氏生病,她踩着凳子上锅做饭,差点摔倒;
从七八岁开始,不等出正月,她就提着篮子满大街卖玉兰花,而赤日炎炎的六月天,她蹲在净心楼的墙角下卖杏子;
十岁时,涌泉胡同卖炒货的吴大叔让她长点心,说严其华天天巴结黄任贵,没准儿惦记着也要卖闺女;
十一岁,她倾尽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四胡同的宅子;
十二岁,大姨母带着她跟蔡如娇到张阁老家拜寿;
十三岁,薛氏含恨自尽,她蒙冤入狱;
三年守孝,她好容易生活安定了,手里攒了银钱,可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薛青昊以后拿什么娶亲,她的出路又在哪里?
严清怡不由自主就落了泪。
泪水混杂着雨水侵入口中,尽是苦涩。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被羞辱,因为她无依无靠,所以就被欺侮。
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多少坎坷曲折。
她累了,她支不起这个家。
就让她攀附权贵吧,就让她当姨娘吧,反正严其华早就打定主意把她送人。
七爷总比李丰显强得多,黄任贵的儿子只能在济南府当个衙役,而薛青昊有了七爷撑腰,说不定会有个光明的前程。
可她总归是不情愿,不甘心啊!
严清怡沉默地站在雨里,只觉得从心底往外透着冷意,冰寒彻骨,而衣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箍得难受。
七爷长长叹口气,将伞移到她头顶,低声道:“进车里暖和些。”
秦四娘浑身也已湿透了,冷得不行,闻言忙扶着严清怡的手臂上了马车。
车里拢了火盆,温暖怡人,车座上已经铺了狐皮,柔软舒适。
严清怡痛哭出声,正哭泣中,听到车外薛青昊声嘶力竭地叫嚷:“姐,姐,你去哪儿?”
就见秦虎跟他低语几句,薛青昊点点头上到秦虎的车里。
而七爷,仍站在雨水里,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七爷面前,腰弯得很低,频频点着头。
少顷,七爷收了伞,抬脚上来,瞧见严清怡满脸的泪水雨水,从案桌下面掏出两条棉帕,又拿起座位旁边的毯子一道递过去。
严清怡很快止住哭泣,擦干泪水,顺便把头发的水拧了拧。
七爷淡淡道:“你若不愿意,现在还可以说,再迟就没有机会了。”
严清怡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愿意。”顿一顿,又道:“我蔡家的表姐现在在邵简邵公公那里,能不能把她接出来?”
七爷飞快地扫她两眼,神情仍是淡淡的,“好。”
“先前罗阁老虽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家里女眷却是无辜,能不能给她们赎了身有个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