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滦絮絮叨叨的跟她说完了前院的布置,又揽着她去看后宅,指着他们屋子后面那些被宫灯照亮的一片片区域道:“阿遥,你瞧,咱们屋子后头就是后花园了。西边是一大片池子,我花了好大的心思从外头引进来的活水,夏日看荷泛舟,冬日临亭赏雪,都是极好的。北边的院子里就是你想要的那片竹林,里头有你的一个小院子,我越俎代庖,替你取了名字,叫竹园了。那里还有些空地,你看你喜欢什么,只管按照你的心意去布置就是了。”
“东边嘛,就是从前那些女子的坟茔了,父皇之前悄悄派人把那些坟茔都迁出去了,地方就空下来了,那里原在王府的中轴线上,这会儿王府扩建了,自然也就不是了。我因记起你之前的话,就让花匠把那儿搭了许多的花架子和葡萄架,等到了春天和夏天时,那里的花就会全开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坐在花架子底下乘凉,一定会很舒爽的,而且,还能有葡萄吃呢。”
元熙帝松口,愿将那些坟茔迁出去的提议和做法,让齐滦十分的感动。他原本在文淑皇后去后,就对元熙帝感情极深,再加上元熙帝这些年对他的爱重和疼宠,让他心中对元熙帝的孺慕之情也愈深。
但是,他对元熙帝还是有心结的,这心结就是元熙帝当年斩杀他要救的这些女子,这么多年了,也是上回元熙帝同他谈及此事,还告诉了他心中的想法,齐滦也就能够理解元熙帝为何要那样做了。
这些时日,他虽然忙着大婚之事,但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那些关于他的流言明显要比从前少了许多,而且,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改变了很多,就是他这些时日所接触最多的礼部和内务府的人,也不像是过去那样怕他的,尊敬自然还是在的,却不像是从前那样的畏惧。
齐滦心里清楚得很,这都是因为元熙帝的为他的澄清。他更知道,这是元熙帝为了要下旨立他为皇太子之前的铺垫。
所以他如今心结得解,声望又高,又是父皇跟前第一得用和看重的皇子,再加上这些年征战在外的功劳,如今又得以与心爱的女子大婚,真可算得上是意气风发,妥妥的人生赢家了。
凌遥看着齐滦面上的灿笑,想起大婚之前高太后宣她进宫时说起的那些话,如今看来,元熙帝是真的很疼宠和维护齐滦的,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一方面是因为齐滦得元熙帝的盛宠;另一方面,也跟他多年征战战功赫赫有关,这样一个有能力又得盛宠的皇子,元熙帝若是真的想要立他为太子,自然要把唯一对他不利的事情给处理好了才行。
凌遥想到此处,依偎在齐滦怀中笑道:“可见,父皇对你还是很好的。他也是一番苦心,直到如今才让你直到他的良苦用心,可见他对你期望还是很深的呢。”
齐滦点点头,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父皇会是这样的心思。他当时与我说的那些话,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的。”
那些话让他初听时就心中震撼,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是很感动。只是那些话皆是元熙帝与他父子之间的私话,他总不好疯人就说的,他就是对皇祖母也没有都说过的,如今对着凌遥,他自来是无话不说的,何况心中感慨,对旁人还能闭口不言,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于是,他就把元熙帝当初对他说的那些话,都跟凌遥复述了一遍,末了才道,“父皇说,他既是严父,又是慈父,这两种身份他做来不易,我想,我还是应当体谅他的。我原先年纪小,尚且不能体会父皇的苦心,还自以为是的怨怼过父皇,如今看来,我小时候真的是太不成熟了。”
元熙帝所说的既是严父,也是慈父这句话,凌遥倒是很赞同的。
只不过,她心里仍是有些不舒服。
齐滦自十三岁起就出外征战,这将近七年多的时间里,只要一有战事,元熙帝需要他的时候,只要下旨,他就会带兵出征。
这些事,在认识他的时候,凌遥就知道了,有些是从他口中听到的,有些是听罗成和罗罗说的。只是,在她认识他之后,这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因没有战事,所以她对于这些情况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了解的层面上,于凌遥来说,并没有很深刻的认识到,齐滦是常常出入战场的人。
但昨夜是二人的新婚之夜,夫妻敦伦,自然是要坦然相对的。只是,别的都还罢了,她却在看见齐滦身子的时候狠狠的愣了一下,她绝没有想到,齐滦精壮劲瘦的身上,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是学医出身的,又在骨外科这么多年,也是上过手术台处理过无数伤口的,就算许多外伤没有做过手术,那也是见过的,只看齐滦身上的那些旧日伤痕,她就能知道,那些伤口绝非是皮外伤那么简单,他的肋下和背上,几乎有将近七八条纵横前后的贯穿伤,那些旧伤看样子也有两三年了,但是,凌遥却仍然能知道,在那时,齐滦受得那些伤可都是致命的!
那时候,她和齐滦根本就不认识,齐滦经历这些的时候,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还没有穿越过来,可是如今,她看着这些伤口,却止不住的心疼,为齐滦心疼,也为她自己心疼。要知道,如今这几个月里,根本没有战事,所以齐滦不必带兵出征,但是,如今这天下并不太平,如若有了战事,元熙帝下了旨意,齐滦又岂能不身先士卒,带兵出征呢?
到了那时,他岂非又要受伤?更何况,战场凶险,这性命都不一样能保住。凌遥先前对这些没有概念,如今看见齐滦身上的旧伤,她才意识到,她和齐滦的幸福,其实随时随地都面临着凶险与分离。
想到这里,凌遥忍不住一叹,难怪啊……难怪狄晋崇至今不肯成婚。
而她心中的担忧,却没有办法化解。因为元熙帝对齐滦说过,他既是慈父,又是严父。这话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元熙帝能把齐滦当做儿子一样来疼爱,却也把齐滦当做继承人一样来培养,对于儿子,他可以无条件的疼宠,但是对于继承人,元熙帝却又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苛待。
甚至于,让齐滦才十岁的时候,就要面对他的残暴和无情。
凌遥心里的不舒服,正在于元熙帝这样矛盾的手段和对待齐滦的两种极端的方式。她是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父亲。看元熙帝的所作所为,她有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疑惑,如果元熙帝当真疼宠齐滦,又怎么可能舍得齐滦去吃这么多的苦头呢?甚至于让齐滦拿命去战场上拼杀。
一个真正疼爱儿子的父亲,是不会让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去吃这么多苦的。
只可惜,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答案究竟是什么。她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元熙帝当真是个薄情又深情的人。他的薄情在于他帝王的身份,对于该牺牲的就牺牲,甚至不惜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去打仗;而他的深情又在于,他竟然从没有失去过情感,近乎于宠溺纵容的对待他最喜爱的儿子,这也是他不失人性的一面吧。
凌遥默默地想,也许正是得益于元熙帝这样的心思,才让齐滦没有长成一个纨绔又没用的皇子吧。说来,倒也确实是元熙帝的一番苦心了。
齐滦原本为此才对元熙帝生了心结的,但因为元熙帝的一番话,就那样理解了元熙帝,心结也化解开了。凌遥听他这番话,心中真的是替他心疼的。作为父亲,元熙帝伤害了他,可他却在知道真相之后释然了,并且还觉得是自己当时不够好,以至于没有及早认识和体会到元熙帝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