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去吧涡克斯!上苍保佑艾莉森。珀尔,是她让我终于说出来这番话。
虽然奥斯卡同意撤走了手术刀,但他并未放弃说服我接受手术的宏大计划。他采取迂回战术,让其他人出面跟我谈。这些人我不可能避开,因为他们是或曾经是特蕾娅的朋友和家人。
本质上,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和家人,尽管我并非他们曾经认识的那个人,更非他们希望我变成的那个人。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们的不理解和悲伤,也让我深受伤害。
一天,奥斯卡领着我母亲(特蕾娅的母亲)来看我。我父亲(我的涡克斯父亲)是一名工程技术工人,我出生不久,就在一次错车隧道垮塌事故中丧生。自小,就是妈妈和一大群姑姑婶婶照顾我。她们非常疼爱我,我也爱她们。我身上仍有着相当部分的特蕾娅的记忆,这让我情不自禁,向那女人伸出双手‐‐她那怀抱曾给过我多少安慰和爱抚;让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那惊惶的双眼,当我告诉她,不,告诉她她的女儿没有死,只是脱胎换骨了,从严酷而无形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她全然不能理解。&ldo;你就不想做个有用的人吗?&rdo;她问我道,&ldo;你难道不记得有家人关爱的快乐了吗?&rdo;
我全都记得,记得清淸楚楚。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告诉她我仍然爱她。说真的,我真爱她。可她仍不领情。凭什么她要领这份情呢?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特蕾娅不在了。我只是一个取而代之,占据了她躯体的假人。当我告诉她我爱她,从她那凝固的表情中,我看见的是恨的回赠,真真切切的恨;我看到她所爱的并不是我,而是我不再扮演的那个影子。
不过,也许她是对的。我永远不可能是她所认识的女儿。我就是我现在的自己。我就是我自己,就是我的名字所代表的一切,艾莉森,艾莉森,艾莉森。珀尔。她走出房间好久好久之后,我悄声对自己说。
我不想要给特克添惹麻烦。特克有他自己的麻烦事。他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眨一眨眼的傲然无畏神情。我想他这是自找的。但根本来讲,不可避免地,在这里他是孤独的,在这肯定让他惊恐不安的陌生之地,他只是一个外邦人。我们房间毗邻,有时夜里醒来,我听见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难以想象他心中遭遇了怎样的恐惧。我似乎感觉,他肯定觉得就像被困在一个梦里,明知道梦境荒唐,却无力挣扎醒来,回到更为理性的现实来。
我尽量避免将自己的期望和恐惧投射到他身上,但我仍忍不住想,尽管我们有着如此的差异,却又何其的相似。我不觉揣想,在21世纪那遥不可及的往昔,在美国,他可能曾与艾莉森。珀尔在人海茫茫中擦肩而过。如果说在涡克斯中心区有谁能理解艾莉森。珀尔,那肯定非特克莫属。因此,在某个不眠之夜,当我们都孤枕难眠,我会走进他的房间寻求安慰,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开始时,我们会聊天。聊的内容,除去我们彼此,再不会给第三人说。那份亲昵,不是因为我们的相知相识,而是因为任凭我们如何相知相识也觉得不够。&ldo;我是这世界上跟你最相似的东西,&rdo;我说,&ldo;你也是跟我最相近的东西,&rdo;说到此,理所当然地我们会上床去,在床上彼此慰藉。到最后,我再也顾不得&ldo;墙壁&rdo;会听见什么,也顾不得它们会向谁吐露它们危险的秘密。
上午,我陪他围绕涡克斯中心区转了一遭。
当然他不可能把涡克斯中心区看个遍,甚至代表性的一小部分都没看到。涡克斯中心区单是地表的部分,就相当于21世纪一座中等城市大小。而在地下,岛屿的中空部分,面积还要大:如果将这繁复的空间全部展平成二维平面图,它的面积可能相当于康涅狄格州,甚至是加利福尼亚州。我们绕开被损害的区域。那些地方还在进行去污处理,交通运输都是直上直下。每次来到管壁视野开阔的地方,我们都会逗留一阵,好让特克看看那些广场、梯田和高低错落的台地,看看沐浴于人造天光中的广阔而平坦的农田,以及片片雪花石膏般,点缀于林木繁茂的旷野中的宿舍综合建筑。
然后,我带他来到涡克斯最下面几层,也就是工程技术舱。驱动涡克斯的引擎巨大无比,与其说是一个东西,不如说是一片广阔地域。不过,我只带他参观了反应堆单元。这些反应堆有一座座小城镇那么大,时刻都沐浴在除盐水里面。我带他参观了一大片影影绰绰的锰游合金房间。在那些房间里面,有磁场控制流向的熔融铁。我领着他从超电导磁场线圈旁经过。那些线圈四周,水汽凝结如雪,然后被一阵阵强风卷走。特克看呆了‐‐这一反应,管理阶层定会善加利用。毫无疑问,他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在这里,墙壁也有耳朵。
不过我带他去的下一个地方就没有耳朵了。我们乘坐一条运输干线,一直到终点站,然后转乘一个较小的交通工具,沿涡克斯最高一栋楼的脊柱滑行而上。又经过两次中转,最后来到涡克斯中心区可通达的最高公共平台,准确地说,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屋顶。
当时涡克斯在适合人居住的各大世界的大海中航行时,这一平台还没有封闭。如今,四周修建了渗透罩。我告诉特克,这是&ldo;无形力障&rdo;并不够精确,有些古怪的术语。不过,或多或少他能够理解。&ldo;我状态似乎不是特别好,&rdo;他说,&ldo;这地方闻起来有点像养猪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