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面露踟蹰:&ldo;但是……父亲向来是不允许咱们家女人抛头露面的。我到底跟弟妹你不一样。&rdo;
她明白的很,采薇能出去,到底还是因为娘家有底气,而她不过一个寡妇,家里早已没落,如今只能依附着谢家度日,哪里敢做这种事?
采薇看了眼谢煊,谢煊会意,道:&ldo;大嫂不用担心,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女性们从后宅走出去工作,再正常不过。父亲虽然是个老古板,但也在慢慢接受新思想,不然怎么可能让采薇出去亲自打理工厂。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担心,若是知道你愿意出去,肯定也挺高兴的。&rdo;
婉清看了看身旁的女儿,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也没办法亲自再带她,这段时日不是交给佣人就是莹莹和玉嫣帮忙看着,小姑娘也不像之前那么活泼开朗了。
她犹豫了片刻,点头:&ldo;好,那我就跟弟妹出去看看。&rdo;
谢煊又说:&ldo;我去一趟松江使署,若是回来得早,晚上我们再去看戏。&rdo;
采薇点头:&ldo;好,你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们。&rdo;
谢煊失笑,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下:&ldo;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走远点。&rdo;
采薇似娇似嗔瞪他一眼,道:&ldo;你还挺有自知之明。&rdo;
一旁的婉清看着两人斗嘴,不由得轻笑了笑。采薇见她这模样,暗暗舒了口气。
又是大半个月没来工厂,好在几个经理都在江家做了十来年,她临行前交代的事,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婉清第一次来这种工厂,跟眉眉一样充满了新奇,看到采薇跟经理谈论纱线棉花价格这些生意经,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好奇妙,原来女子也可以做这些事。
张经理说:&ldo;五小姐您之前说得没错,如今欧洲那边在打仗,洋货减少了许多。纱线这两个月涨得飞快,国内的工厂都忙着抢棉花,棉花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得幸好咱们之前囤了那么多货。工厂新添的纱机日夜赶工,现在生产的纱线已经囤了不少,很多布厂都在问咱们要货,你看现在价格这么好,要不要开始加大出货量?&rdo;
采薇摇摇头:&ldo;不着急,先别接新单子,暂时还是按着以前的量走货,等到价格再上涨百分之十,咱们开始一点一点加大出货量。&rdo;
原先采薇让他收购棉花的时候,张经理还有些忐忑,但这几个月,他是看着纱线和棉花价格因为欧洲的战争,一点一点涨上来的,对这位年少的五小姐,算是彻底心服口服,听她这么说,点头:&ldo;好嘞,那我就继续按之前的出货量走货。&rdo;说着,他将账簿翻开,放在采薇面前,&ldo;五小姐,这是这个月的账目,因为棉纱价格涨了一成,而咱们是在打仗前收购的棉花,当时收购量大,成本比早前还略低一些,这样一算,我们利润多了一成不止。&rdo;
采薇扫了一眼道:&ldo;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将多出来的利润,拿出一半当加班工资。&rdo;
张经理道:&ldo;工人加班都是有薪水的。&rdo;
采薇道:&ldo;我看过了,加班的时薪还比不上正常时薪,这怎么提得起工人的干劲?尤其是夜班的工人。&rdo;这个时代的资本家,真的是赚的工人血汗钱,难怪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罢工。
张经理笑呵呵道:&ldo;五小姐真是个宽厚之人,我这就去办。&rdo;
采薇点头:&ldo;行,你忙吧,我带我大嫂去生产线逛逛。&rdo;
出了办公室,见婉清一直没说话,看向她笑道:&ldo;怎么了大嫂?是不是很无趣?&rdo;
婉清摇头道:&ldo;我觉得很有意思,我本以为弟妹你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rdo;
采薇道:&ldo;我父亲开明,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生意上的事便学了一点。&rdo;
婉清道:&ldo;你年纪这么小,又是个女子,竟然能自己管理工厂,真是太厉害了。&rdo;
采薇笑了笑说:&ldo;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做很多事。&rdo;
她领着人到了车间,轰隆隆的噪音顿时掩盖了说话声。纱机正如火如荼忙碌着,打着转儿的白色纱锭在空中晃来晃去。
工厂里大部分是女工,在婉清看来,这些下层的女人,却个个是那么鲜活。
因为噪音太大,采薇带着母女俩走了一圈就出去了。
到了门外,骤然安静下来,她才笑着又开口道:&ldo;大嫂你看到工厂里那些女工了吗?他们每个月的薪水是五个大洋,虽然比不上那些洋行里的职员,但比起做佣人做帮工要多上一两个大洋,光是这份薪水就足以养活一家人。所以这些女工比男工做事更加认真细心,因为女人的工作机会太少,她们便格外珍惜。不过,这才是开始,现在有女工,以后洋行里就会有女职员,大学里有女教授,政府里有女官员,还会有女富豪。&rdo;
婉清静静听着她说,面上有惊愕,也有一丝无法掩藏的心驰神往。
采薇继续道:&ldo;以后咱们女人有名有姓,首先要做的是自己,不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rdo;她其实对讲这些道理没什么兴趣,但她知道婉清之所以精神崩溃,就是因为所依赖的东西接二连三崩塌,丈夫没了,娘家也倒了,对于她这样依附于家庭的菟丝花女子来说,无异于没了精神支柱。所以她得给她找点能支撑她余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