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云巧在房里用五色丝线缠香囊,却见令秧独自拿着一个麻布包袱来了,云巧眼睛一亮,轻轻地挪起身子,口中却压低了声音:&ldo;夫人来得不巧,当归和溦姐儿刚刚在里面睡着了,天气热了,两个孩子这几日睡得都不踏实,奶娘们打扇的时候都得慢些,生怕哪一下风大了扑着脸,便惊醒了……&rdo;令秧无奈地笑道:&ldo;你也太娇惯他们了。若是交给我,才不会这么精细。&rdo;&ldo;夫人要是打算把溦姐儿抱回去,我可不依。&rdo;云巧掩着嘴笑了,回头用一种更夸张的,近似耳语的低声,让蝉鹃去倒茶。令秧在炕桌上打开了包袱,一股淡淡的艾糙香便扑面而来,里面是两身做给婴儿的簇新端午服,两顶纱制的虎头帽,两双虎头鞋,两把长命锁,还有一堆彩色丝线打出来的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ldo;好精致的活计!&rdo;云巧惊喜地把那件朱青色的对襟小袄托在手上,凝神欣赏着袖口密密匝匝用五色绣线滚出来的&ldo;如意&rdo;边儿。令秧道:&ldo;我嫂子上次来看我的时候便说了,溦姐儿的第一个端午节,她说什么也得送一套最有心思的端午服过来。你也知道,我娘家那样的小门小户最怕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招人笑话‐‐小孩子的端午服本来就该是外婆家置办的,我清楚我嫂子会尽心尽力,就怕她弄得太过花俏仔细了反倒折煞了小人儿家。&rdo;云巧歪着脑袋,娇柔地笑道:&ldo;夫人说这些话可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小门小户我们不敢说,可是谁不知道夫人的娘家在徽州开着多少铺子‐‐夫人别嫌我多嘴,想当初夫人还没进府,先头夫人殁了的那年,府里的周转着实艰难,若不是知道夫人娘家拿得出上千两的嫁妆,只怕老夫人也没那么痛快点头应允夫人一过来就正式填房。&rdo;&ldo;仔细下拔舌地狱。&rdo;令秧没好气地瞪了云巧一眼,心底却暗暗一惊‐‐云巧说的事情,的确是她不知道的,哥哥和嫂子持家一向省俭,她只知道其实家里不穷,却不知她是别人嘴里的那种嫁妆丰厚的女孩儿,不过她平静地说道:&ldo;你手上这件是当归的,里面那件水红的袄儿是溦姐儿的,这两种颜色上了身特别好看。等他们醒了,你给他们试试就知道了。&rdo;云巧忙不迭地答应着:&ldo;真是难为夫人还想着当归。&rdo;&ldo;这是什么话。&rdo;令秧嗔怪地苦笑道,&ldo;溦姐儿的外婆家就是当归的外婆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跟我嫂子说多做一套小哥儿的,我嫂子还笑我,说姑娘以为我糊涂到连这个也想不到么。&rdo;云巧爱惜地将小袄叠好放回包袱里:&ldo;明儿一早就给他们打扮上‐‐穿起这一身,真真是金童玉女呢。&rdo;令秧笑着放下了茶杯:&ldo;明儿我放我屋里的丫头出去看人家跳钟馗,我那儿除了连翘就没别人了,你把孩子们交给奶娘,到我那儿去说话儿。&rdo;&ldo;正是呢,反正咱们哪里都去不得,倒是清静。&rdo;云巧随即又斟满了令秧的杯子,&ldo;早上三姑娘到我这里来逗小弟弟和小妹妹,也吵着说她想去看跳钟馗,照我的意思,究竟有什么好看,这班孩子们都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rdo;令秧道:&ldo;我担心的就是她,过些日子她可就该上绣楼了。才八岁的年纪,我上绣楼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三姑娘又是这么贪玩的性子,就这样关到绣楼上去,到出嫁怎么也得七八年工夫,我都替蕙娘头痛。&rdo;云巧看起来若有所思:&ldo;蕙姨娘如今怕是舍不得管教三姑娘了,夫人没见蕙姨娘这些日子人都懒懒的……&rdo;&ldo;是预备端午累得吧,天气又闷热。&rdo;令秧一愣。&ldo;夫人没听说么,说给咱们三姑娘的是吴知县最小的儿子,比三姑娘大了四岁,听起来没什么错儿,可是谁都知道,吴知县家这个小哥儿特别顽劣,七八岁上爬树跌下来,险些送了命,伤好了以后一条腿就是跛的‐‐还有人说,就是因为这条腿,家里人心疼他,宠溺得不像话,到如今任性古怪得谁都管不了,他就是吴知县的一块心病……夫人你说,吴知县要结亲家,咱们哪有不依的道理,可是蕙姨娘到底心疼三姑娘啊。&rdo;令秧糊涂地看着云巧:&ldo;怪道呢,可是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怎么从来就没人跟我说这个……&rdo;云巧笑了,不知不觉嗓门变成正常的,不再记得会吵醒孩子们:&ldo;夫人如今cao心的都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情。譬如宣扬女德啦,譬如给咱们府里减免赋税啦,譬如应酬日后的亲家给咱们少爷铺路……小儿女间的鸡毛蒜皮自然是由我们这些吃闲饭的人来嚼舌头。&rdo;&ldo;呸。&rdo;令秧气急败坏地啐道,&ldo;你除了拿我取笑再没旁的本领了。&rdo;说着轻轻往云巧肩上来了一掌。云巧一面配合着喊&ldo;哎呦&rdo;,一面笑得捂住了肚子:&ldo;冤枉呢,我怎么敢打趣夫人,夫人如今可是本县的福祉呢。&rdo;令秧转过脸冲着蝉鹃道:&ldo;快来替我撕你主子的嘴,明明是外头男人们酒席上的话儿,她不知从哪里听来也跟着乱传……&rdo;蝉鹃在一旁跟着笑,却纹丝不动,嘴上道:&ldo;我可不敢,众人都知道这是吴知县夸赞夫人的话呢,巧姨娘不过是学了一遍反而挨打,我倒觉得有冤没处诉。&rdo;令秧刚想说&ldo;你们屋里主子奴才乌鸦一般黑&rdo;,却听得屋里果然还是传出来两个婴儿一唱一和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