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侍女能活着回来就好了。”
“让乌图赏管事失望了?”
乌图赏哈哈笑着道:“自从曼景兰三大城建城以来,十几年的时间,还从来没有人从后殿的蕉林闯出去过!更没有人活着从上城逃跑!祭神侍女可是开了先河,让老奴不佩服都不行!”
少女面色淡淡:“不是我厉害,而是对手实在分量太轻。”
乌图赏笑容一滞,眯起眼睛道:“祭神侍女的口气不小啊,分量太轻?好吧,接下来就让祭神侍女好好见识一下,省得到时候说咱们勐海‘待客不周’,”乌图赏露出一抹透寒的笑,“不过祭神侍女最好次次都能像上回这么好命,平安渡过难关,否则可就不好玩了。”
朱明月抬起头来,“乌图赏管事放心,既然我跟着索桥摔下山崖都没死,就没有那么容易死了。”
乌图赏微笑,声音阴冷地道:“但愿祭神侍女能一直这么嘴硬。”
朱明月被关进了上城的水牢。
潮湿发霉的味道,混合着青苔和杂草的腐朽气息,还有一股动物腐尸的腥臭气味,浓郁得刺鼻。头顶上是生锈的铁栅栏,下面是泥黄色的水,昏暗得几乎不见光的狭窄水道内,来回穿梭游动的是皮毛油亮的硕大的水耗子,长长的黑尾巴,“吱吱”地叫着,像是饿极了。
少女抱着双肩,站在水里面瑟瑟发抖。
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发腥发臭的污水中,水面不断上升,一直没到了她的肩膀处,她的身体在水中一晃一晃,像是随时脚底一滑就湮没在水里。她的头发黏腻得贴着脸颊,眼睫上全是污渍,黏黏地粘在眼皮上,还有她的一双手,上面皮肉几乎全部溃烂,因为浸泡了污浊的脏水,又导致伤口处化了脓,手心和手背上肿起了脓疮。
在她面前不远处是一道铁栅栏,栅栏周围是坚固的石墙,石墙最上端留有小孔,再往上则是蓄水池和排水通道。每隔一个时辰,上面的人就会往下层牢房中注水,冰凉的污水兜头浇下,躲无可躲,使得些许腥臭的水灌进口鼻。看守的奴仆时不时还会朝着下面撒尿,一边尿,一边说,之前被关进来的很多人都因为水面上升而窒息,有的是活活淹死,有的则是生生吓死,如果她想好过些,不妨让哥们几个摸一摸,他们会去上面替她说几句好话求情。
朱明月闭着眼睛,感觉到一个冰凉湿滑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脖颈,粗糙的皮毛,不时地扫过她脖颈上的肌肤,游过去了,又游回来,尖尖的小鼻子紧挨着她的锁骨,似在轻嗅,又似在判断是否能下口。
这只老鼠离她很近,几乎要钻进她颈窝里。
朱明月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这不是蕉林荒山的那种吃人的老鼠,因为它们闻到了她手上溃烂皮肉的味道,没有任何反应,但这不代表她能跟它们亲近!恐惧、无助、绝望……无以复加地袭上她的心头,让她浑身发冷,也让她阵阵地眩晕。
可她必须站着,绝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开始强迫自己习惯,习惯污水腥臭的味道,习惯双手让她痉挛的剧痛,也习惯这些老鼠。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崩溃,每当那秃皮长尾巴的老鼠游到她身边,她就张开嘴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拼命地尖叫。
直到她的嗓子嘶哑,再也发不出叫声,眼泪淌了满脸,流到脖子上,跟腥臭的污水混合在一起。眼泪流干了。她意识到可能没有人会来救她,或许她会死在这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日是七月十七日,她从般若修塔回来上城,直接就被关进了这座水牢。过了整整一夜,现在天亮了,也就是七月十八,是祭神侍女出使结束的日子,澜沧会派人来接她回去。但是她依旧身在水牢,她从上面的天窗看着天空一点点地变亮,看着太阳升起来了,水牢外面除了看守奴仆猥亵下流的脏话,听不到一点要放她出去的声音。
一直以来那九幽都忌惮着朱明月祭神侍女的身份,哪怕杀掉那些土司府的影卫,也没动她一根汗毛。那九幽不想因小失大,不想跟澜沧正面敌对,他更想反过来利用朱明月为他所用。那么就算现在的土司府乱成一锅粥,土司老爷和土司夫人各自为政,就算她回到曼腊土司寨的下场是死,可她身上担着祭神侍女的名号,她还要去参加八月初八的勐神大祭——在这之前,她的命都是值钱的。
那九幽却将她关起来,动用私刑。等她一身是伤地回到土司府,土司老爷追究起来,那九幽要如何解释?他不怕得罪澜沧吗?或者是……那九幽不打算让她回去了?
朱明月心寒,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
事实上,她猜对了,那九幽的确是不打算让她回澜沧了。
自打发现朱明月失踪的那一日,七月十四,那九幽就让乌图赏放出消息去——祭神侍女来勐海出使的过程中,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不尊重佛寺、怠慢僧侣,肆意指责勐海的村民……当然,这些并不能够说明什么,最多是让远在澜沧的摆夷族众,对这位祭神侍女的印象大打折扣。
除了颠倒黑白,那九幽随后又让乌图赏散播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流言——祭神侍女在勐海四处打探那些被抓商贾的下落。她一介汉人,谁知道是真心为了勐神大祭而来,还是打着什么鬼主意?那荣对朱明月的身份心知肚明,但澜沧十三寨的村民不知道,沈家当家被抓,朱明月成了祭神侍女,这本来就是一件荒谬至极的事。那九幽的杀手锏就在这里。
“澜沧的人对咱们虽有敌意,但好歹是一族人,若是外人想见缝插针也不容易。老奴将流言放出去后,澜沧那边是轩然大波,沈家小姐的身份被挖了出来,很多子虚乌有的事不用咱们去编故事,他们自己就传开了。土司夫人也借着这个由头,跟土司老爷闹得不可开交。这不,今日原本要来接祭神侍女的马车,迟迟未到,老奴觉得,澜沧那边是要放弃她了。”
乌图赏弓着腰,在宝座前笑呵呵道。
枉费土司老爷自作聪明,没想到朱明月的身份成了一个最大的把柄,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只好将她留下了。真是可惜。”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男子的发间、肩膀、衣襟上,映衬出宛若女颜的面容,迎着明艳花光,他抬手间,雪白的衣袍随着熏风微微荡漾。
乌图赏以为自家主子这是在怜香惜玉,不禁笑呵呵道:“这个沈小姐的确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遭了这么大的罪,也确实是可惜。”
那九幽看了乌图赏一眼,没说话。
她遭罪有什么可惜的,可惜的是白费了一枚棋子,亏他将“传国玉玺”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