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殊这下彻底愣了,好家伙,这小阎王爷可真好哄,才夸得一两句便这么大手笔,虽于他而言不值当拿出来说嘴,可于姐妹二人却是天恩,这哪里敢应承!然则,也不好直接推了,伤人家的脸面。想至此,清殊灵机一动,从怀里摸出一张废稿纸,献宝似的递给晏徽云,还一脸得意道:“还请殿下品鉴我的大作,我这等本事,还需学些甚么?”“你能画出甚么好的来?”晏徽云嫌弃地看了眼皱巴巴的纸张,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待得画卷徐徐展开,一只憨态可掬的绿头王八跃然纸上,四肢短短,龟壳潦草得用几个横竖格子代替。……这画工,比之三岁小童还不如。“虽说你怂成了王八,倒也不必画出来。”晏徽云面对清殊一脸“快夸我”的神情,欲言又止,“诚然,你这画工……嗯……不必再学。”因为,学了也没用,一看就不是这块料。清殊装作听不懂:“谢殿下盛赞。”转头就冲姐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清懿扶额,无奈摇头。─原本就是临时落个脚,略坐一会儿,姐妹二人便预备打道回府。出庄子的路上,一个端着酒水的丫鬟不小心撞到了清懿,裙子被翻倒的酒水打湿了半边儿。薄衫本就贴肤,这下更是牢牢黏着清懿的身子,总之是不能见人的形容。那丫鬟吓得连连讨饶,“姑娘饶命,是小的一时大意,冲撞了贵客。我知道有间更衣室,里头有备换的衣裙,我带姑娘去!”清殊本能觉得此事古怪,可如今骑虎难下,姐姐若穿着这湿衣服一路出去,不知又会传出甚么难听的来。清懿何尝不知这一点。可若有人想请君入瓮,她反而避开,岂不更令幕后人起疑。不如顺势而为,探探对方的底。想至此,清懿目光凝了凝,对清殊道:“你在此处等我,我更完衣便过来。”半刻钟的功夫,清懿被丫鬟领到了更衣室,几个年纪小的侍女妥帖为她换好衣裳,尺寸都是合身的。正在系腰带的当口,门外有熟悉的女声唤道:“纤纤?”背对着门的清懿心头一震,平静的面容地下暗潮汹涌,隐匿了无数种交织的情绪。虽早有猜想,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清懿的心中不可避免的笼罩一层阴霾。纤纤,是袁兆给她取的小名,只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叫过。门外的女人,在试探她。心底急转万种念头,实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清懿便摆出茫然的神情,怯怯地回头,望向门外的女子。“项姑娘……是在找何人?”作者有话说:晏徽云:我不好心,我坏得很,别夸爷,爷不听!闷亏◎姐姐丢东西啦◎项连伊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清懿的每一寸肌肤,不落下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清懿仍旧挂着坦荡的笑,眼底显露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任对面之人打量。即使她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却没有泄出半分慌乱。不知过了多久,项连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丝笑,声音温婉得令人如沐春风,好似方才冷凝的气氛都是错觉。“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我一瞧见曲家妹妹的形容,就不知为何想到这句词,与你这位佳人,正是适配呢。”清懿羞怯低头,含笑道:“项姑娘谬赞,我方才以为姑娘在寻人,却不曾想到是这桩因由。我是个不通文墨的,只知姑娘说的是句妙语,却不能领会其意,倒是白白糟蹋了好诗。早闻项大姑娘文采斐然,这诗可是你亲作?”项连伊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才真正放松了警惕。她上前拉过清懿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妥当了,不曾与妹妹说明白。这乃是一首词,并非是诗,自然也不是我所作,而是前人大家留下的佳作。若妹妹想学,我也能说上几句话,将你邀来学里一同念书,同我作伴也是好的。”这番话说得熨贴至极,旁人听了只以为二人一见如故,姐妹情深。清懿却赶忙摇头,脸上现出两抹红晕,又是惭愧,又是自卑。“我竟不知那是首词,叫姑娘笑话了。再有那上学之事,我在这先谢过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家中光景复杂,还有数位妹妹,若我借你的光上了学,免不得叫她们心生不平。”“况且……”清懿顿了顿,又低着头黯然道:“家中父母亲长一向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会绣花理账,主持中馈,便已然能做合格的主母。我今个儿见了这么多拔尖的哥儿姐儿,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不想枉费姑娘的苦心了。”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俨然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不曾读书识字,没甚见识的乡下女子模样。“唉,既如此,那只好依着妹妹了。”项连伊心思流转,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原本就是说说场面话,见探出了清懿的底,自然不再费口舌劝说。又客套了几句,清懿终于告辞出了门,才踏出半步,又听后头道:“妹妹下回且当心,莫要再招惹袁郎。否则,他若恼了,就连我这个自小与他一齐长大的都劝不住。”清懿脚步一顿,旋即笑道:“多谢姐姐提点,我自然躲那位贵人远远的。”这话比之前头,可称得上真心实意了。项连伊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了背影,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一直侍奉在侧的丫鬟莺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颇有些不解道:“我瞧这女子除了一张脸,才艺性情皆是平平,没甚出挑的,姑娘何须如此挂怀,还大费周章试探她?料想袁郎君必不会瞧上这等庸脂俗粉。”项连伊未答话,反问道:“你竟是这样瞧她的?”莺歌纳罕:“比之姑娘您的才貌,她输得岂止一星半点儿?况且她那副愚钝的模样,便是比照京中一般的闺秀,也是不如的。依奴婢之见,她到底还是蠢笨了些。”项连伊目光沉沉,良久,竟轻笑道:“若她是蠢人,这世上便没有聪明人。”能得袁兆那般倾心的女子,岂是池中物?项连伊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她生来就该是主角儿。可就在她十六岁入京后,她发觉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有一个女人,样样胜过她。相貌,谈吐,文才,甚至于袁兆的心。唯一能压那人一头的,就是自己的名分……和底牌。借着项府的势,她赢倒众女,使了些手段,风光嫁入袁府。在那之前,她也曾听闻这袁家郎君的风流,说是早两年便金屋藏娇,养了个美妾在屋里,甚为看重。彼时她尚不在意。不过是一时新鲜,养着一只家雀,待他腻了,她自有千百种法子拔掉这根肉中刺。可她不曾想到,这根刺竟折磨她半生,直至身死,余恨尤未消。于袁兆而言,她这个正室太太与府里的花草树木没甚区别,都不过是他眼里的死物。只有曲清懿能得他高看两眼。他为她取小字,寻遍了书卷,才翻出那句“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半暖参差竹。”下人转述时,项连伊竟没忍住,生生把茶盏捏碎。瓷片扎入她的掌心,鲜血流了满地,却难消她心头之恨。雪天里,袁兆还将曲清懿的画裱好,挂在书房,日日相对。那份细心,半点儿也不曾分与过她这个正室夫人。此后的日子里,她只能以太太的身份,动用底牌,设下无数陷阱,搓揉那个妾室,心下方能纾解一二。可那个女人,凭什么摆着一副清高的嘴脸,纵然再落魄,也不肯低头半分?项连伊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她想打碎她的傲骨,将她踩在泥里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