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点头称是,收拾了马车里头的被褥,吩咐了家丁送上去。不一会儿功夫,家丁空着手回来道:“回姑娘,那头让咱们过去呢。”清懿挑了挑眉,道:“瞧,他们哪像乞丐,分明是收过路费的山大王。”马车往前行驶,翠烟重新合上车门,笑道:“占着流民的理儿,一面吃公家,一面吃大户,他们的日子不知比寻常百姓强上多少倍。”正闲聊着,外头的流民让出一条道,供马车穿行。将要通过时,变故陡生!里头有个贼眉鼠眼的瘦猴模样的男人,脸上还长了个大痦子。他正是怂恿着懒汉来讨食的头头。这瘦猴瞧着清懿一行人带的护卫不多,车里坐着的是个姑娘,几个家丁也不像练家子,心里便生出旁的想头。他正不满没讨到好的,索性脸皮一横,直冲上前拦着车,嚎叫道:“贵人行行好!小的三天没吃饭了,求贵人赏点吃食银钱,好让我祭祭五脏庙!”他一带头,几个油皮惯了的尝过好处,自然连带着跟上,一径扑上前,嚷嚷道:“贵人行行好!”没法子,马车停了下来,家丁被这阵势弄得手忙脚乱,喝令道:“吵甚么?!你们方才不还答应得好好的。领了钱和褥子,还要甚么?!”瘦猴看惯了高门大户的威慑,根本不惧。甚至大胆的上前扒拉家丁腰间的钱袋子!“大爷可怜小人罢!”后头一群懒汉有样学样,十几个壮年男子一拥而上,团团围着一架马车,饶是家丁们奋力挡着,还是漏了一星半点空隙教他们有可乘之机!清懿听着外头的闹哄哄的动静,像要将马车都掀翻。“这群不要脸的泼皮!”翠烟难得有脾气,脸色黢黑,“没法子,少不得再给些银子作罢。咱们势单力薄,没得同他们歪缠。”清懿揉了揉额角,脸色也不好看,“不成,真要给了,他们见咱们财丰又力弱,怕要起贪念。”外头动静越闹越大,车身砰砰响,甚至被推得摇晃。突然,车窗从外头被掀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往里头窥视,瞥见清懿的那一刻,他眼睛一直,还未有反应,便被翠烟劈头扇了一巴掌!“好没规矩的腌臜泼才!”翠烟头一回勃然大怒,她狠狠给了一巴掌,就将车窗砰地关上,阻隔外头令人作呕的视线。外头声响更大了。“里头是个天仙似的小娘子!”“当真?有多美?”“你去瞧瞧就是了!”瘦猴油嘴滑舌地调笑,“天仙姑奶奶,发发慈悲赏几两银子罢!”家丁早就掏空了荷包,他们仍不放手,存了心思要掀开车窗看里头的主子!翠烟生平第一次这样恼火,她一听见那群人嘴里嚼蛆,恨不得撕了他们的嘴!“张老五!一两银子也不许再给!由他们闹去!”翠烟猛地掀开车门,直挺挺往外一站,喝倒,“打发人快马禀告护城司,说有人聚众闹事,勒索钱财,再将府里的护卫通通叫来!哪个嘴上犯贱,逮回去狠狠痛打一顿!”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有欺软怕硬的瞧着这小女子孤身一人却气势凌人,分明底气十足,心里不由得犯嘀咕。又有泼皮如瘦猴,不见棺材不落泪,仍闹着推搡上前。“姑娘话说岔了,我们就是可怜流民,便是护城司把我们逮了也不怕。你们就是宰相府也没有滥用私刑的理儿!”“就是就是!”……气氛眼看又要被他煽动起来,众人越发仗势闹大。翠烟气急,随手拎了一把烧香炉的火钳子,跳下车理论。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惊了马,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马儿前蹄离地,如离弦之箭往前奔去!一同跑开的还有随行家丁的马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车厢已经被疯马拖行出很远,车轮飞速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快追!姑娘还在车上!”翠烟大惊失色,提着裙子追赶,却根本来不及!“快!你们几个往回走!无论找着谁,只喊人来救命!”翠烟快速吩咐,“你们几个跟我追!”“还有你们!”翠烟猛地回头,眼底的怒意简直要喷薄而出,“跟我们一同去救人!要是我们姑娘没事便罢了,倘或出了甚么事,掘地三尺我也要找你们赔命!”人的脚程根本比不过马,疯马撒开四蹄全力往前跑,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路长长的车辙!车厢里头翻江倒海,高速飞驰的马车撞过低矮灌木丛,又与高大的树木擦身而过,几乎要散架!更遑论颠簸的人!清懿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极力支撑才勉强不被甩出去!她几乎痛得没了知觉!“砰”的一声,车厢猛地一沉!原来是马车的两只后轮承受不住高速的运转,撞飞了出去!于是整个车厢后半截摔在地上,被拖行着往前去!清懿重重仰倒,后脑磕在车壁上,疼得她快昏厥过去!短暂的疼痛到极点的麻痹后,清懿的理智快速回笼!如果再不自救,恐怕凶多吉少!她勉力在颠簸中坐起,往车门爬去,才推开一点缝隙,只觉周身泛起冷意!马儿拖着车厢走上一条极其险峻的山路,稍有不慎,车厢就会从边缘掉落,砸向崖底,届时车毁人亡!不行!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不能死在这里!剧烈的颠簸中,清懿脑中飞速运转无数念头,得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才下车,否则一脚踏空就全完了!可是,没等她继续思考,马儿一个转弯,拖着车厢来不及转向,一大半都悬在空中,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车厢受不住重力,眼看着就要径直往崖底坠去!清懿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是第二次,离死亡这样近,又是这样荒谬!老天让她重回一次,难道是让她殒命在这样一次巧得不能再巧的事故中?!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坚韧,瘦弱纤细的少女拼了命伸出手,推开车门!她看不见外头的景象,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凭借着无端生出的勇气狠狠抓住能够触碰到的一切救命稻草!然后,她抓住马匹与车厢连接的绳索,几乎使出浑身的力气,指甲摩擦地冒出血珠,想要将自己拉出去!可是这力道与狠辣的冲势相比,如蚍蜉撼树,不过抵挡片刻,仍要走向坠亡的命运!她只抓住了片刻生机!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一瞬间被拉成永恒那么长——如神兵天降一般,有人抓住这片刻生机,飞奔而来,他猛地拖拽住即便坠向崖底的车厢!生生凭着蛮力将它拉回正轨!清懿只觉得车厢一震,她像是落在地面。虽然仍在颠簸中残喘,却有了思考的余地!透过缝隙,她看清了外头的人是谁。那是袁兆。是谁都好,偏偏又像宿命开玩笑一般,是袁兆。可是现下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狭窄的道路上,车厢面临着随时坠落的危险,她必须尽快选择出来的时机!“曲清懿,一会儿我数三个数,把手给我!”有人替她做了选择。“我凭甚么信你?”那人突然一拉缰绳,突兀地驱马挤向外侧的崖边,简直如走独木桥一般凶险!“袁兆,你疯了吗!回来!”清懿第一回这样失态。两匹马速度都很快,并肩而行谁在外侧就意味着谁承担着更大的风险!这样狭窄的路,或许同归于尽的结局都大过一同生还的可能。“放心伸手,你死了有我垫背。”透过车窗,她看见袁兆的脸色远没有他的语气那样云淡风轻。一贯提笔执扇的锦衣公子今日却纵马驰骋,白衣袍角染上了灰尘。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却没有回视,只是淡淡道:“一会儿闭上眼睛。”